她買了白介素來服用,抓了些中藥,呼吸器二十四小時佩戴,止痛藥的數目反而稍有穩定。
周啟崇生日那天,她精神很好,撐著柺杖站起來繞著周啟崇走來走去,嘴裡不時念叨著:“哎呀,我家啟崇怎麼就長這麼大了?多高多俊啊。”然後又拉拉我的手,一臉欣慰:“還是在一起了——在一起好啊。以後好好的。”
那天之後,她開始撐著精神給自己準備那些衣服。
周啟崇半夜會起來發呆,我幫不了他,只能抱著他一起發呆。有天晚上他甚至哽咽起來:“了了,我要變成沒有媽媽的人了。”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拍拍他的頭,安慰他:“會好的,會過去的。”
周啟崇握住我的手,默默無言,坐到天亮。
我有天下午編譯完一段程式碼從房間出來,看到周夫人在試穿幾件白色的衣服。
她很虔誠地把它們一件件套到身上比大小,衣服大了,亦或者是她瘦了,空空蕩蕩的,風吹進來,好像她會飛起來一樣。
我看見她用忐忑的目光看我:“……怎麼樣?”
我心裡很難受,幫她選出兩件來:“好看。”
她顯得很高興,摸著衣服左看右看,我去把外面的鏡子抬進來給她看,她照照鏡子,又摸著臉說不好看。
我深呼吸幾下,安慰她說:“這很正常——光的問題,我把窗簾拉開就好了,光亮一些就好看了。”
我把柺杖遞給她,走過去把窗簾拉開,回頭看她:“阿姨,怎麼樣?”
周夫人看看鏡子,又愣愣地看著我,好一會兒後笑起來:“江佑,你跟啟崇,要好好的。”
我跟周啟崇連哄帶騙帶她去體檢,然後悄悄地去看結果。
癌細胞全身擴散。醫生說,就是這幾個月了。
她不知怎麼知道了,安慰沉默的周啟崇說醫生瞎說,然後居然突發奇想讓周啟崇跟我去國外結婚:“隨便玩玩兒唄,反正國籍也沒有,走個過場,以後就不後悔了。”
周夫人在十六天後的一個上午離開。
周啟崇給她熬好粥端進去,她胃口大好,跟周啟崇和我說:“怎麼活都是活,一定不要讓自己後悔——江佑吃了沒?別一天到晚看電腦,啊,多走走,鍛鍊身體……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好好過。”
她喝完了粥,想喝第二碗,我去給她盛。
我再回到房間的時候,周夫人閉著眼安詳地躺在靠枕上,周啟崇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肩膀微微抽動。
我悄悄退出去。
周啟崇一定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種傷,只有時間才治得好。
周夫人的身後妝畫得很好,即使不拉開窗簾也顯得氣色很好的那種。她穿著我給她挑的那件白衣和她自己做的壽衣,另一件白衣摺好放在她的手邊。
周啟崇主持她的葬禮。葬禮上來的人不多,但都很認真地聽著周啟崇講他母親的一生。
周啟崇的父親沒有出現。周啟崇這麼唸的稿子:“…她愛過一個很好的男人,嫁過一位很不好的先生。那個男人是個白馬王子,那位先生是個王八蛋。”
“她為我操了一輩子的心,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媽也來參加了葬禮,出乎意料地沒有怎麼哭,最後,她敬了花就要離開,走前過來摸摸我的額頭,嘆了一聲:“你看,生生死死,就是這麼一回事情,誰都得走一遭。我們只能,好好活一次,好好愛一次。”
我看著她的神情,忽然想起什麼,問話脫口而出:“媽,我爸,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愣了愣,彎著眼睛釋然地笑起來,回憶一般地道:“他是個神經病——”她說著,指了指旁邊的烈士陵園:“喏,他以前跟我說,他以後要是不跟我在一起,就是去跟那些人在一起了。”
我難以理解:“那你為什麼,還會喜歡他?”
“他是個英雄麼,”她笑了笑,表情坦然:“誰沒有個幼稚的時候——小女孩都喜歡英雄。”
我傻了一樣地看她,看得她笑起來:“唉,了了,你爸能給我的,已經是他的全部了——我用我所有的青春去換他一輩子的愛情,足夠了。”
一瞬間,我幾乎覺得她已經知道她年輕時愛過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或許,她在當初江豐出發去美國的時候,她就當他死了。
然而,她不會知道,那個人已經葬身大海,不知道那個人其實連骨灰都沒有,不知道那個人其實連烈士陵園都沒有去到,甚至連表彰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