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笑得像克拉克·蓋博,像大晚上你躑躅在街頭,在路燈下倒著仰望香菸的煙升起,而煙的煙的影子在地上越飄越低。只是這一刻,他並不是一貫周良蔚的模樣,也許他在想一些不會去想的東西。
最初演戲,入戲還不是那麼輕鬆。你要千萬遍說給自己聽,我是甲乙丙丁,信戲裡一切是真。
可戲就是戲,人人皆需柴米油鹽地過日子。寒微時,影帝也是以影易物過生活。上了戲血濃於水、愛恨痴纏,導演喊完卡,又有誰和誰好到如膠似漆。戲裡阿媽不是阿媽,兄弟不是兄弟,下完戲後,你麻煩纏身、六神無主,剛才噓寒問暖、喂湯餵飯的人笑吟吟說今日收工早,明日再見。所以他信了前輩的話,不要信,不要來往,最好回到家就把在演的角色輕易忘掉。
但有些事他還是至今記得的。
有一天他躲在道具間裡睡覺,困到家,聽到導演發動人整個片場找他,明知會被罵,還是想多睡一下。
陸正康也被指揮得東找西找。他下了樓,樓梯上腳步聲吱呀吱呀的,他叫著“良蔚……良蔚”走過來。他發現他在道具間裡,卻在門外停下,輕輕地掩上了門。
可能他知道他兼顧兩部戲,又要出外景,快累到出人命。可能他只是做個好事。陸正康走上樓跟人說不在,再去別的地方找找。那時陽光很亮,他隔著一扇門掩上門,門裡就是可以安眠的黑暗。
他們各自記得對方的一些小事,那是他們所經歷的青春,或是宣臺電影的光輝歲月的一部分,是他們的情懷。
周良蔚也看過一本姚韶庭的書,她贈送的。姚小姐很喜歡向人贈送自己的大作,那時她和周良蔚可算同事,她在公司當編劇,和另外一個姓李的女編劇並稱姚李,書的題目是,《致陌生人》。
人人都是陌生人,書裡說,陌生人也有錯過。而錯過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未成曲調先有情,另一種叫散場情歌。散了場,才想起放情歌。
當時只差一點點,之後也不是不接近。終於到了現在,由旁觀者誤打誤撞地說一句時機不對:可能有錯過,卻都並沒有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