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見過那閨女,長的不賴,且脾氣和順,更難得是一手好女紅;那興兒夫婦如今漸得慶國公府裡主子信用,若此事能成,金榮去跟那府裡大管家嘻和嘻和,謀個庫管等差事也是不錯的。
金榮仍嫌那閨女出身卑賤,他媽再往下說,就頓起腳來,道:“我揭發了忤文逆賊,如今是朝廷有功之人了,就是還不值聖上親予褒獎,那王爺將他家親戚裡的那個小姐指配給我,也未準只是我的妄想,你們且等著瞧吧!”又一掀簾子出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喝酒去了,還道是喝“慶功酒”,金寡婦少不得守著空屋唉聲嘆氣。
且說那忠順王船隊啟碇南下,浩浩蕩蕩,前有開道船,鳴鑼示警,其餘商、民船隻紛紛靠邊讓道,那船隊日夜兼程,京城到瓜州,其間只泊岸兩次,補給物品。船隊裡倒數第三艘,是隻小船,船篷下住的是兩個輪流搖槽的船工、兩個軍牢快手,底艙裡是牢房,一邊是男牢艙,一邊是女牢艙,兩艙之間用木板隔得死死。牢艙低矮侷促,犯人只能坐著,卻又伸不直腿。牢艙既無側窗亦無頂窗,出人口蓋的死死。起初那甄寶玉在男牢艙裡只喊冤枉,後來很快覺得氣短,就知喊了無用,且會將自己悶死在裡面,便索性不喊不叫、不思不想,一味昏睡。那軍牢快手白天將犯人輪流放出,到船艙上發一個炊餅吃給喝一碗水,讓到艙尾一個小格子裡去方便一次,那格子裡船板上剜有一個洞,排出的穢物就直接落到運河裡;晚上軍牢快手輪流值班,子夜時分再讓犯人出艙方便一次,也為讓他們透口氣防止悶死在牢艙裡。那風姐自押進牢艙,就在生死之間徘徊。按說他早無生意,要死,此正其時。白日拒絕吃喝,子夜拒絕出艙,餓不死也渴死,渴不死也憋死,更可伺機投江。然他在離監時,央求禁婆允他前去跪別獄頭,他跪到獄頭王短腿面前,王短腿就知他有特別的話要說,因對禁婆道:“這犯人可憐,有話單要跟我說,你就且到獄門邊等他吧。”
禁婆去那獄門邊等,鳳姐便哀哀問道:“究竟有沒有那巧姐兒身上我能識的東西,留給我的?”
原來那賈芸、小紅等告訴他巧姐兒被救出火坑,被劉姥姥接家去好好的,他起頭十分高興,後來卻疑是芸、紅為了安慰他的設詞,因此懇求他們能到劉姥姥家,取來一件巧姐身上他認得的東西,給他來看,他便心裡石頭,徹底落下了。誰想直到押往金陵,那樣的信物還無蹤影,故跪在王短腿跟前有如此求問。
王短腿便道:“誰騙你不曾?你也是受苦太多,疑心成病了!你想芸兒小紅他們經營著花廠,輕易也去不了劉姥姥那麼遠的地方,再說那巧姐兒也經過那麼多磨難,身上還能有什麼舊日東西?若芸兒他們送過來,自然不等你問,我就會傳過你來,交給你的。你且去那金陵吧。到得那邊,往開處想。誰是一輩子富貴發達的?能活著且活著吧。”
由是在船隊啟碇前夜風姐被關進了那牢艙。初蜷在牢艙裡,鳳姐幽幽哭泣,回想往事,不堪回首,種種富貴風流,繽紛閃過,如夢如幻,如煙如霧,然如萬花筒般旋轉變幻的種種人影場面,到頭來全被巧姐兒一人佔滿,他便恍若將巧姐兒摟在懷中,聞見他身上未脫的奶氣,心裡又想,若那賈芸、小紅能輾轉交給他一縷巧姐的頭髮,一爿巧姐的指甲,從巧姐肚兜上剪下的一朵繡花,從巧姐手腕上卸下的一個鐲子……他就徹底安心了!
這人間實在還有一根絲線拴住他,讓他捨不得就死!他要看到報告巧姐兒確切平安的信物!一件就行!也許,押到金陵以後,竟會有那與信物相會的一天?想到此,他竟號啕起來,卻又馬上憋氣,一陣陣暈眩。那牢船就載著鳳姐,哭向金陵。
且說到了第四天夜裡,軍牢快手將他放出讓他透氣方便,因怕犯人逃跑,放出時都拿繩子牽著,那繩子系在鳳姐腰上,風姐在船板上站不穩,便坐在船板上喘氣,此時夜風吹來,鳳姐不禁瑟瑟發抖,那軍牢快手亦打起噴嚏,就見那軍牢快手從腰裡扯出一塊紅布,去擤鼻涕,月光下,鳳姐只見那塊紅布有些眼熟,再細看,上頭似繡著鵲橋相會,趨向軍牢將那塊紅布捏在手裡垂下時,便一把抓過湊到眼前,認得分明,便心頭悲喜交集,那確是巧姐兒的肚兜!只聽那軍牢快手道:“你搶什麼?什麼好東西!原是那日早晨啟碇前,一個人跑來給我的,讓我轉給你,我一見是個小肚兜兒,只覺好笑,難道你用的著?只配給我擤鼻涕!他原要跟我多說兩句,那邊吹號集合上船,我也沒要他那銀子,讓長官看見報告王爺,我活不活了?你哭什麼?你要不去方便,我就將你轟回艙裡了!”
那鳳姐哭裡帶笑,只覺更慘,爬起來,那軍牢快手覺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