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便道:“聽說那妙玉還藏有許多名瓷。你無論如何給我從他那裡弄點來!如今聖上連大觀園亦賞給我了,攏翠庵便是我的地盤,他到如今還未搬出去,難道耍賴在那裡麼?既在那裡借住,拿出個成窯蓋鍾來充租金也是應該的。”
長史官道:“昨天我先派人去催他遷出,他那庵門緊閉,竟不理睬,後我親去庵外督促,幾乎將那庵門砸破,才有他那丫頭開門回話,道他們師傅說了,庵中已按例進行過搜檢,那榮府當年下的聘帖也交了,請勿再來騷擾。至於遷出,是早晚的事,只是當下尚未準備停當,一旦準備停當,自然知會你們。說完,競將庵門砰的一聲合攏,再推不開。”
王爺道:“豈有此理!推不開,就該翻牆進去!”
長史宮道:“早往牆裡喊過這話,那丫頭開後門還說,太上皇最尊佛祟道,強入佛門,你們就不怕忤逆太上皇麼?想當年太上皇確親自處置過官吏令下屬翻牆入寺一案,懲罰十分嚴厲,王爺也是記得的。如是,且只好等那妙尼自己遷出。”
王爺道:“我倒要等他!他成什麼了?去!再去跟他說,我明日親去他那庵裡,要查明他那些瓷器來歷,若是那甄家或賈家的罪產,他代為藏匿,嚴懲不貸!”
長史官面現難色,王爺順手從花梨大理石案上操起一柄金絲編就嵌有珊瑚瑪瑙貓兒眼祖母綠的如意,用力一擲,罵了聲:“廢物!”扭身便走。
那如意先砸到一座西洋國自鳴鐘上,將鐘頂的旋轉尖塔擊落,又帶倒了一架玻璃炕屏,再滑落到桌下的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琅大火盆上,敲碎了數寸琺琅,只聽得嚯啷啷一片響聲,嚇得長史官、單聘仁、卜固修縮頸屏息、面面相覷,良久才回過神來。
越一日,攏翠庵裡,竹叢青潤,楓葉殷紅,甬路潔淨,秋菊怒放,撣堂裡纖塵不染,觀音大士瑞像慈藹,供案上的宣德爐中,暹邏細香飄出嫋嫋輕煙,氤氳出淡淡蓮花氣息。 此時妙玉打坐畢,在西廂書房中,自撫一架焦尾琴,讓丫頭琴張以木魚伴奏,吟唱漢代樂府古辭《江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兩個姥姥在庭院中清除落葉殘花,聽到那琴音歌聲,也並不為意,榮國府剛被查抄時,嬤嬤們嚇了個半死,就連深受妙玉薰陶的丫頭琴張,也被唬得不知所措。後來應付過去,仍允庵中人暫居,付足銀兩亦可保有米糧抽鹽菜蔬供應,嬤嬤、琴張這才心神稍定。
那妙玉卻神色如常,我行我素,泰然如昔。琴張也曾試著探問:“我們是不是該早日遷出,到西門外牟尼院去,或買舟南下,回蘇州玄墓蟠香寺?聽說皇上把這園子賞給了忠順王,鬧不好讓他們攆出,倒不如我們自己早作主張。”妙玉只好微笑不答,後嫌琴張一再聒噪,才淡淡道:“師傅園寂時,留下遺言,說我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有我結果。一切聽其自然,攆也好,不攆也好,想它作甚?……”
妙玉正在與張琴和歌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一個嬤嬤慌慌張張來報:“又有人敲打山門!說是王爺要進來視察!”
琴張停歌問:“真是王爺來了麼?”
妙玉卻還自輕吟:“……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琴張望著妙玉,妙玉道:我倒興盡了,你且把焦尾琴收拾起來,我要到禪堂坐禪了。”說著便起身,欲往禪堂去。……
忽然長史官來報:“有李員外夫人來,要進庵看望妙玉。王爺聽了吃了一驚。那李員外乃太上皇當政時襄理國務的寵臣,當今聖上登基前已退休。原來那妙玉祖上一代,與那李員外家同為江南望族,後一同歸順本朝,既系通家之好,亦有姻親關係,細論起來,那李員外夫人乃妙玉遠房姑媽。妙玉上京在牟尼院修經文時,那李員外夫人也曾去跪香聽經,也曾請妙玉入宅為其行過佛事,故榮府事敗,面臨不得遷出大觀園之困境,妙玉也曾心內掂掇過,若回牟尼院,師傅已然圓寂,與其他尼姑難以相處。師傅圓寂前又有遺言,他不宜還鄉,因之江南雖好,只能夢中再遊。只有李員外家那園林,安身最妥,且聽說那園林中有一庭院稱畸園,設計者便是陳也俊,若能在畸園中設一庵堂,依舊是琴張和兩個嬤嬤服侍,豈不比攏翠庵更其“檻外”?於是便寫好一封書信,命琴張交給每次領著人來送油米菜蔬麵筋等的一個吳嫂,託他帶出送往李員外家夫人親啟,那吳嫂果然可靠,將書信送達。故有這日李員外夫人來探望妙玉之事。
忠順王既撤,李員外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