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房裡誅妖師倒了一地,他是看不見雪無垠的,但是光看房裡的樣子,也知道剛才是這些人偷襲了這個房間。
他眼尖,看見有一人將未死絕,從懷裡掙扎著摸出另外一張符咒,當下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準確無誤的照著手腕踩下去:「給爺安分些!我家公子在,可不容你生事!」
轉過去看他家公子似乎正在著緊雪無垠的傷勢,這方面他實在幫不上忙,畢竟要他幫忙也得他看得見才成,例如地上這七仰八叉的死人,以及快死的人。
夢夏手腳利落,一巴掌把腳底那個人拍暈了,確認這些人一個個死透了,才從懷裡掏出禹公子一向給他備在身邊的符咒,裡頭有個管漂浮的,總是被他拿來搬運重物用,這下可真是派上了用場。
他一個小孩子,這麼一具一具屍體的他也不怕,漂浮咒引動,他就指揮著屍體自個兒飄出房間去,準備把他們一個一個運到隔壁和那楊端關在一起,那楊端肯定要嚇得屁滾尿流!
這可真是舒心。
夢夏心裡轉著鬼主意,臉上那神色也好了,搬著四具屍體,容光煥發的,不知道的人這樣猛一看,恐怕要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操屍偶術的。
禹公子這當兒可沒心思去管夢夏怎麼搗騰。
雪無垠的傷勢在雙肩跟手臂,身體沒有什麼其他的傷處,但要命的是隨著受傷竄入血脈的那些,誅妖劍上的咒印。
對於以前的雪無垠,誅妖劍上的咒印不過就是搔搔癢罷了,可現在就不是那麼回事,這些咒印倘若深入血脈,與妖氣糾纏互生,遲早有一刻,能讓雪無垠魂飛魄散。
雪無垠寒冰色的眼隨放大,一點一點的顫抖,身體深處彷彿傳來千刀萬剮一樣的疼痛,但是禹公子抱住他的懷裡傳來禹公子海洋一樣的咒力,讓那些疼痛變得模糊,彷彿隔了—個生世。
這樣的疼痛,不輸—個多月前,莫永樂往他妖印紮下匕首的疼痛。
深入血脈的咒印分分寸寸,不斷在破壞他的元神,他的元神本已殘缺,倘若放任不管,一盞茶的時間過後他就會神形俱滅。
不為什麼,他就是知道。
妖以山水為靈,以肉身皮相為形,在那身煙視媚行的肉身皮相之下,妖魂比人魂更有靈性。生命的脈動依循自然的執行,什麼時候油盡燈枯,沒有人能比他本身更清楚。
「你別睡過去啊。」
上方抱著他的禹公子聲音裡有焦急和擔憂:「雪無垠,你不能睡過去——你看著我,別閉眼、別——」
那雙朦朧失焦的眼眸,緩緩的合上,禹公子再怎麼叫他,都像是隔了一層厚重的紗。
彷彿還是很久以前,也有個人,曾經像這樣將他抱在懷裡。
什麼時候呢?一年前?兩年前?或是五、六年前?他已經記不清了。
妖魂人相,修行千年,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只是沒有意義的記年。
那時候的那個人,將他抱在懷裡,溫言軟語,百般殷勤。
那時候的那個人,迷戀他的肉身皮相,床第之間,輾轉無眠。
那時候的那個人,原來在那般溫柔之下,藏著劇毒的毒藥,口蜜腹劍,皮裡陽秋,每一次的柔情蜜意,都是為了掩飾那身皮囊下所包藏的匕首一般鋒利的恨意。
多可怕啊,人類。
那個自己以為愛的人,處心積慮,假意殷勤,原來都只是為了把那把匕首插進他的胸口,屠戮極樂宮百名宮人,凌虐他的弟弟,天上界極樂宮千年基業,毀於一旦。
怨憎會,愛別離,自己與他一場相遇,不過是命運的玩笑。
「雪無垠!你別閉眼!你想死麼?雪無垠!」
禹公子的呼喚聲裡除了情急,似乎還帶著其他的一點什麼,不但他聽不出來,就連禹公子自己都沒有察覺。
生死滅殯之前,還有什麼是他們能多思多想的呢?
一片混沌的腦海裡,應著那聲呼喚,突然傳出清晰的思緒。
不!我不想死!
不、不能就這樣撒手離開!
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他的弟弟雪無晴現在生死未卜,恐怕身陷在其他更危險的地方、承受著他所不知道的痛楚,他的手下寧楚楚等人此刻無處安身,都在等待著他迴歸;還有那個人——那個他只要提起名字,就是刻骨銘心恨意的那個人——他寧可魂飛魄散,也不能讓他有一天安生!
本來漸漸微弱的呼吸,感應到他的情緒,突然急促起來,貼身抱著他的禹公子感覺到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