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焦慮而支離破碎,像是某個體力不支的人,依然拼了全力朝這邊奔跑而來。再近一些的時候,已經能夠聽到勞累的喘息聲。嘶啞粗重的聲音,給聽覺造成並不舒服的感受,彷彿由一個破損的風箱拉出的節奏。
宰相烈賢。
老人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隔著質地細密莊重的衣衫,依然能夠看見枯瘦的胸膛脹起,隨之又幹癟下去,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耗費了老人大半的力氣。
南翥宮依山而建,其實雄渾的同時,也免不了道路崎嶇難行。平常緩緩走過或許還不覺得什麼,但若是在其上奔跑,很多青壯年都會覺得辛苦,更何況烈賢這樣一位早入暮年的老人。
“何事令宰相如此急切?”與父皇對視一眼之後,烈熠代替其問出心頭疑問。同時,這也是他本人的不解。在印象中烈賢是朝中最為老成穩重的官員,行事極有分寸,完全不愧他一代賢相之名。
老人扶著一旁的牆頭,呼吸的急促沒有任何好轉,令人毫不懷疑要不是有牆壁的支撐,他說不定已經跌坐在地上。如此一來,哪裡還有力氣說出完整的句子,張了幾次口,都是模糊不堪的音節。最終還是烈賢換了種法子,從懷中掏出一份卷軸,呈到焰赤的兩位皇帝面前。
勞動一人一下萬人之上的宰相親自送來的奏報,內容一定是非同一般,再看烈賢鄭重的態度,則更是確定這一點。
為了令烈賢安心,烈熠順勢將卷軸接在手中,只是沒有馬上檢視內容,而是轉交給父皇。他則趁此機會扶住老人搖搖欲墜的身軀,渡過一口純正溫和的真氣。
得到皇上相助,那一道溫暖的氣息在四肢百骸之中流轉一圈,最終聚集在胸口,撫平了尖銳的呼吸帶來的疼痛。老人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不少,急促的呼吸也慢慢減退下去。
“此事非同小可,在有所定奪之前,老臣不敢假手他人。”烈賢解釋著自己為何會如此勉強的因由。
就在老宰相費力說完這句話的功夫,另一邊的父子兩人已經閱讀完了卷軸上的內容,兩人看了烈賢一眼,都慶幸這個東西好在是落在他的手中,老宰相以自己過人的經驗,作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宰相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理?”問話的人是烈熾,這並非君臣之間虛偽的客套,他是真心的徵求對方的意見。以烈賢到目前為止對此事的態度來看,在他心中一定已經有了某些想法。
為人君者,虛心諫言是必須具備的品格。
烈賢當仁不讓——這也是因為他熟知兩位皇帝人品貴重,即使在某些時候免不了意見相左,但老人真心擁戴著這兩位皇帝,早已決心付出畢生精力輔弼在側。
“景陽民間輾轉送來這封求助信函,倘若內容屬實,對我國來說將帶來相當大的裨益。如今景陽易主,此信名義上來源於民間,實際上代表卻是景陽過往的權貴。他們向焰赤要求政治庇護,只要我們滿足對方的要求,得到的回報也將是豐厚的。”
以景陽在汐藍的位置而言,旁的不說,只要能與這些舊勢力連成一氣,無疑等於在宿敵汐藍的要害上插上一柄尖刀。
身體的不適,並沒有影響老宰相的判斷力,三言兩語之間已經將卷軸背後代表的意義分析的清晰明白。
父子兩人陷入沉吟,他們不是不贊同老宰相的話,相反正是因為贊同,才不得不更加謹慎的考慮這背後的隱情。
烈賢再道,“但是此信的來源畢竟是景陽,也就是如今汐藍的景州,因此並不能排除這是汐藍設下的陷阱。”所以他才不敢將訊息交到別人的手上,一旦被信件表面的內容迷惑,很多缺乏經驗的年輕官員,很容易在頭腦發熱之下做出錯誤的判斷。
如何對待這封信函,完全取決於其內容是真是假,與之對應的做法將是南轅北轍。既不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能冒然決定掉入萬劫不復的陷阱。
第八卷 第三十章 國之大事
君臣三人找了處石制桌椅落座,隨後將要進行的是一個漫長的話題,武功卓絕的父子兩人可以不用在意,到底還是不得不考慮老宰相的身體狀況。
被問及自己的判斷時,烈賢如是回答,“老臣以為這是可信的。”並非面對好訊息時的盲目欣喜,這是老人幾經權衡之後才得出的結論。“原因大致有二——”
“一則,在覆滅景陽的戰事上,汐藍所採取的手段太過草率,與當初的百圖不同,灩昊泠事後並沒有對景陽國內的各方勢力進行大規模清剿。如今這些力量雖然不敢大模大樣的浮出水面,但應該還是存在於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