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凝視中,黑暗深淵的邊緣被鎮靜下來。但還有幾個角落,深淵像是活物般,蠕動而呼吸似的,侵蝕著。
侵蝕熔漿、侵蝕縱谷,侵蝕進整個夢境。
這個時候,他們終於聽到了遠處宛如悶雷的聲響。夢境在崩潰。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崩潰,漸漸逼近過來。
「你們,無路可走了。」疲倦的吳瑜越依舊是蒼白的面容,卻露出一絲絲笑容。他從虛空中浮現,像是一抹幽靈。「我贏了。加上三雙眼睛,應該可以壓抑住深淵了。」他露出鬼魂似的冷笑,「夠了,真的夠了。因為你們有著非常強悍的眼睛。」
上邪回頭望望絕對虛妄的黑暗深淵,「我和岑毓,只有兩雙眼睛。」
吳瑜越笑得更歡,卻像是在哭。「還有我的。」
上邪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這不合理。就算他是天人後裔,也不該有這種能力。「你將人間和天界的裂痕搬到自己的夢境中?這不可能。」
「可能的。」吳瑜越自豪起來,「因為我是被選中的,我閱讀過《未來之書》。」
上邪深深的將眉皺起來。
《未來之書》。這本在虛無的時空長流中隱隱約約,說不清是福是禍的神秘書籍。能夠閱讀《未來之書》的眾生非常的稀少,在這本有自己意志的書籍之前,眾生平等,連神族知道的都不會比人類多。
人類當中某些資賦優異的靈媒或預言者能夠閱讀《未來之書》,並且做出非常正確的預言。但這本書是從什麼地方來、有什麼目的,甚至全部的內容到底是什麼,知道的人很少。即使是佛祖豢養的妖魔上邪,也僅聽過世尊提過「繼世者」和「裂痕」的部分,但詳情世尊只深嘆一口氣,「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卻不願對他多說什麼。
「《未來之書》讓你奪眾生的眼睛?」他問。
「這是諸多方法中,我能力所能及的。」吳瑜越憂鬱的笑,「你瞧,我是救世主。不管別人笑我是怪胎還是神經病,說我是阿宅醜男也好。我還是有我能夠辦到、足以驕傲的大事業。」
岑毓望著這個被他喚名束縛,卻將他們深誘核心的惡夢主人。他看起來年輕而蒼白,臉頰上還有幾顆青春痘。不知道是他的天賦,還是同為少年的認同,他突然瞭解了這個惡夢主人的心。
希望被讚揚、愛護,卻永遠得不到這些善意。他遁逃到動漫畫和網路遊戲,尋求另一種滿足。不知道什麼機緣讓他閱讀一本天書而覺醒,還是因為覺醒才閱讀天書……他原本可以逃走,原本可以不管這個深淵、這些崩毀。
「你本來可以不管,而且保有自己的眼睛。」岑毓虛弱的低語。
吳瑜越總是冷笑的面具凝固,一點一滴的龜裂、掉落。露出面具之下惶恐脆弱的面容。
「我玩過很多遊戲欸,你聽過『日不落』嗎?」他勉強彎了彎嘴角。
岑毓和上邪都點點頭。這是個很大的遊戲團體,總是集體跳到某個遊戲創造一些記錄。比方說打下天二所有的城池,比方說在信長之野望幾乎統一全國。他們後來一起跳到魔獸世界,也保持著前幾名的首拓紀錄。
稍微用心玩遊戲的人都會注意到他們。他們很囂張、花大量的時間,有時手段不是那麼令人稱許,但他們保持著這種霸氣,讓人不可忽視。
「我就是會長。」他挺了挺胸,驕傲的。
「我愛我的每個兄弟姊妹。」他的聲音顫抖、軟弱,卻是那麼倔強,「我不會容許這個世界毀滅。如果神明不管,惡魔不理,那我來好了!一千隻眾生失明卻可以挽救人間,這不是很划算嗎?」
「你這是什麼自私的想法啊!」上邪渾忘了他的過去,怒叫起來。
(其實他沒有發現,他已經越來越像個人類了……)
岑毓望著天空,沒有說話。這麼多眼睛……他卻可以明白的辨識出哪雙是班長的眼睛。眼底濺著金光,冷靜而溫柔的注視。
犧牲她的眼睛,若是可以換來裂痕癒合,世界安穩,他該高興嗎?
「你為什麼要讓自己失明呢?」岑毓沒有轉頭,「你本來可以隨便拿個無辜者的眼睛來代替。」
「……你以為我是禽獸,可以隨便傷害人類嗎?」吳瑜越意外的大怒,「我知道這不對!但我沒有辦法!我並不是只奉獻我的眼睛而已,我願意拿我的命來抵罪!」
上邪驚訝的沉默了,岑毓定定的望著吳瑜越,卻笑了。一種悲傷卻鬆了口氣的笑。
「我本來很怕你是壞人。」他淡淡的說,「但你不是,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