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未說完,我推辭的言語剛送到口邊,雲毓已出言打斷道:“趙、梅二位先生的脾性都有些孤僻,尤不喜飲宴應酬之事,便由本官擇日另行答謝,馬知府請不必費心。”
馬知府自然唯唯聽從。
雲毓的目光終於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又落向柳桐倚,再抬袖道:“這兩日多謝二位相助,多有叨擾。本官不會再來打擾,先行告辭,謝儀容後送到。”帶著那幾個隨從與馬知府一道徑自離去,留下敞開的房門與走廊裡小夥計和房客無數道好奇窺探的目光。
柳桐倚掩上房門,道:“我到承州不久,雲大人便已知情。昨日我曾與雲大人一晤,家父昔日曾治水患,留有治水經驗筆記,我曾看過,但未帶在身邊,便將記得的寫出來,今日交與雲大人。”
我原本便沒有懷疑柳桐倚,憑雲毓行事的周密,恐怕在船上看見我之後,便立刻將承州的外來客商都篩查了一遍,篩得到我,更篩得到剛來的柳桐倚。柳桐倚的生意做的那麼大,身份應該從啟赭到雲毓都知道。
恐怕我會來找柳桐倚,亦在雲毓的掌控之中,希望他真能如方才言語中的暗指,留情放我一回。
不過我對此抱的指望不大。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願到時走的順利。我甚至有些後悔來求柳桐倚。我詐死時嚇過他一回,這次不知又會不會牽連他。
欠下這麼多人情,總覺得難以還清。
待坐船離開客棧,回我住的小樓時,我一路又思量了一回。
目前我不大摸得準的,是雲毓到底想做甚麼。
三年前我便沒看透他,三年後更加摸不清。
他昨夜在我那裡睡了一宿,態度奇怪,言談舉止都與以往大不相同,不知究竟意欲何為。
捫心自問,我還喜不喜歡他,答案仍是喜歡。
可喜歡歸喜歡,事實歸事實,我更想自在過後半輩子,經不起噼裡咣啷的折騰了。
其實昨日雲毓在床上睡時,我躺在竹榻上,心中曾暗自感慨過。
景承浚枉擔了個風流名,那時候竟然婆婆媽媽,雲毓也罷,柳桐倚也罷,都沒真的碰過。
等到了南洋爪哇國,那等蠻夷地方,想再見到如雲毓柳桐倚這樣的,恐怕難了,我的後半輩子,可能要託付於質樸熱辣的異域風情。
雖然也頗期待,不知為何,總忍不住長嘆。
唉——
回到小樓中,到了晌午,竟然真有官府的人送了東西來,說是雲欽差大人給趙先生的請教治水方法的謝禮。
是個四方的盒子,裡面有一小壇酒,一把酒壺,兩隻酒盞。我開啟那壇酒嗅了嗅,陳年的玉瓊酒。
我忍不住笑了笑,看來雲毓的這個習好仍然未變,他亦愛藏些酒在身邊,且非名酒不藏,還要那些名字風雅的,年份陳的,連裝的酒罈都要足夠別緻精巧。倒有些重藏不重於飲。
不過需要送人時便可隨手拿來,挺方便。
那套酒器,卻與雲毓一貫喜好的精美別緻不同,頗為素淨,壺身上畫著兩根柳枝,杯子上斜著兩片柳葉。
我向送東西來的人隨口問了下酒器的名稱,叫做柳葉醉。
據說是欽差大人特意命人不知道在哪裡搜刮來的。
送東西的人走後,我收好酒和酒器,正想著中午吃些什麼好,白如錦又坐著一條快船到了樓前,我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又有事情上門了。
果然,白如錦連門都沒進,只在欄杆外的船頭上向我招手:“老弟臺,快上船,你的一個親戚來找你,正在鋪子裡等。”
我感到一個錘子砸到了頭頂。
我問:“哪個親戚?”
白如錦搔搔頭皮:“他說是你侄兒。”
上船之後,白如錦仍在絮絮叨叨道:“你侄兒可真不容易,小孩子家家的,大老遠發大水來找你,別是老弟臺你家有什麼要緊事罷。承州四周封住了,他說是求了守衛半天才得進來……”
求?我木然冷笑。
到了鋪子門口,我從船上踏上二樓迴廊,一眼看見屋中的人影。
看清後,我怔了怔,鬆了口氣,卻更愕然。
他正激動地,興高采烈地向我撲來:“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吧!”
我的太陽穴突然情不自禁地跳起來。
看到那個身影,我浮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
啟檀,他終於在河南府,把我剩下的那些銀子,全挖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