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講解一件事的時候,會不經意地偏著頭。
“我們舉一個例子,前景:花;中景:看花的小女孩;後景:房屋。”
“小景深就是聚焦於花,較大的景深聚焦於小女孩或房屋。”
“除此之外,你還必須瞭解存在一個視場,也就是鏡頭可以展現的場景範圍,它包括XLS大全景,LS全景,MS中景,MCU近景,CU特寫和ECU大特寫。”
說到自己的專業,會稍稍啟開嘴唇,像含著笑容一樣,其實是得意的吧。
“獨角戲可以由攝像機追隨你,但是,當出現兩個人物及以上的時候,你必須明白你、其他人和鏡頭的位置關係,這不是舞臺劇,觀眾不是死板地坐在臺下的那些人,你沒有舞臺,只有鏡頭,鏡頭是一個可以任意放大縮小改變位置的觀眾,你必須學會適應它。”
王瑞恩展開他經常拿在手裡的那本劇本,邊邊角角都有簡明的批註:“你要學會導演的術語,才能更加快捷地瞭解他想要幹什麼,拍出什麼樣的效果,而不是讓他來遷就你。蕭邪魅拍的寫真你應該看過吧,他喜歡捕捉人物表情,聚焦於人臉的下半部,這會使一部動態的片子變得凌亂不安,當人們開口說話,觀眾就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嘴上。”
我的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問:
“那我該怎麼辦?”
“用你的眼睛,用眼睛說話,減少面部多餘的表情。”
目光上移,他的眼睛狹長,眼窩較深,不笑時給人冷冰冰的印象。
“就這麼簡單?”
“你可以試試,”王瑞恩笑著看我,眼簾放鬆半垂,眉梢眼角都是溫柔到骨子裡的寬容,“初學者一般都做不到這一點。”
我說:“讓我試試,你猜我表的什麼情。”
我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他。
“發呆?”
我聳聳眉毛,“遺憾”地搖了搖頭。
“迷惑?”
我叉腰,哈哈大笑兩聲。
“嗯,這是假笑。”
我故意裝怒:“你有表情識別障礙吧?還有,哪裡假了?”
“鏡頭拍你的表情的時候,是穩定的聚焦,你的頭部擺動幅度過大,會造成畫面不穩,還有,正常人在生活中會做出這麼誇張的表情嗎?”
我撓頭:“我不是怕導演看不見嘛。”
王瑞恩板臉:“你是給鏡頭看,不是給導演看。”
我在他嚴肅的面孔下,卻看到笑意,這是一種暗示,暗示我被允許得寸進尺。
我伸出食指,兩邊勾開嘴角,拉出一個大大的假笑。
王瑞恩皺眉:“你幹什麼?”
我揶揄他:“王導,你年輕的時候也這麼面癱嗎?那你都是怎麼拍電影的啊?”
王瑞恩的臉黑了:“姚子奇!別東拉西扯,專心練好你的表情!”
耍賴:“哦……還要練喜怒哀樂嗎?我都練了三天了……”
在我養屁股的三天裡,王瑞恩盡心盡責地教導我如何拍電影,從最基本的理論,到細枝末節的技巧,他都傾囊而授,並且嚴格監督我練習。這是補償的一部分。
你可以盡情想象,這三天對於我這種活潑外向的青年是怎樣的摧殘。
“拍電影不是拍MTV,主角長成什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張臉能不能把觀眾帶進劇情裡,所以基本的表情訓練是非常重要的,子奇,你不要嫌煩,好好把基本的東西掌握住了,這樣蕭邪魅不管把劇情改編成什麼樣,你都能應付得來。”
王瑞恩一頓,猶豫了一下,終於說:“稍微休息一下吧,你想喝點什麼?”
耍賴成功!
“明天和我一起去嗎?”我問。
“當然。”王瑞恩說。
我又忍不住長時間盯著他的臉發呆,期望那雙淡薄的嘴唇能再說些什麼,延長我偷看他的時間。
“姚子奇?”王瑞恩問,“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哦,抱歉啊,我有點困……”
我其實很想問問他,是不是補償過了,我們也就誰都不欠誰,可以心安理得地抹掉回憶,當作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一個人,快快樂樂地分道揚鑣?
但是,我沒法問,我有我的自尊。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話接不下去了,空氣凝滯,目光躲閃,兩個人都像做賊一樣,在沉默中達成劃地為限的共識,這是我的地盤,你,就不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