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錚低頭在絲帛上飛快地寫著什麼,頭也沒抬地對顏瑕道:“你比起他,就差了一點——你是顏國尉的兒子,他是楚相的家臣,寡人要去送死,總要拉一個該死的麼。”
“喂!國君你是真瘋了吧!”顏瑕腳底一個趔趄,幾乎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姚錚沒理他,將手中的三卷絲帛分別裝入信筒中,上了封泥,又印了自己的鈐印,然後抬首示意姚光過來。
“阿叔要遠行麼?”姚光看出幾分端倪,拉住姚錚的手問道。
姚錚猶豫半晌:“是要出去幾日。光兒,你……怕不怕死?”
姚光一愣,他尚是垂髫孩童,對於死亡懵懵懂懂,只能反問道:“阿叔怕麼?”
姚錚搖搖頭:“不怕,阿叔只怕你還有伯姚有事。”
“阿叔不怕,我也不怕!”
姚錚嘆了一口氣,把其中一隻信筒交給姚光:“你回去讓宮婢收一收東西,搬去東宮住吧,越快越好。這個你收好,如果阿叔死了,就把它交給顏國尉,記住了麼?”
顏瑕摁住姚錚:“國君亂說些什麼!還有,東宮怎麼可以隨意住人?!楚相知道了會怎麼樣!”
姚錚擋開他的手,也遞過一隻信筒:“你也有份,若是光兒那裡不成,就靠你了,這份裡寫的是姚鉞,你知道是誰吧?直接趕到他的采邑就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不要用上它。光兒住進東宮的事,楚相不會不同意的。東宮中有公孫,他們就算困住了寡人也要挾不到恆國;再者,既然君位繼承人定下了,光兒的父親坐擁恆國最大的采邑,萬一寡人一去不回,諸公子公孫們也不敢妄動。算了,你還是把它交給顏國尉……”
“父親不在府上。”顏瑕打斷了姚錚的話。
“不在?”姚錚皺起眉頭,“去哪裡了?”
“嗯,昨日楚相來找父親,然後父親便走了,究竟去了哪裡,父親沒說,我也不敢問。”
“楚偃……國尉出門的時候騎馬還是坐車?”姚錚問。
“騎馬。”顏瑕肯定地回答。
“這個時候騎馬出去……算了。”姚錚轉頭將最後一隻信筒扔給謝揚:“這個你今日之內交給楚相,寡人不想和他多談。他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總之此事寡人自己處理就好。”
謝揚將信筒揣如懷中,不冷不熱地說道:“雖說楚相主政,可是小民旁觀一月,國君什麼事不是專斷而行?小民告退了。”
姚錚“哼”了一聲,什麼也沒有說。
“阿叔生氣了?”姚光握著信筒,小心翼翼地瞅瞅姚錚發白的側臉。
“沒有。”
顯然是生氣了。
顏瑕暗暗想,又壯起膽子好奇地問道:“你給楚相寫了什麼?”
姚錚隨手挪了一卷竹簡在案上鋪開來,頭也沒抬:“若是寡人死了,請他送楚萇再嫁,不必為了所謂謹室而入宮。”
顏瑕呆呆地望著姚錚,半晌說不出話來。
姚錚瞥他一眼,然後迅速扭過頭去,淡漠斥責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把光兒送到東宮去。寡人另有他事,下去吧。”
顏瑕被他一喝,咋咋呼呼地“嗯”了幾聲,牽起姚光離開了。
姚錚見他們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才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走到殿角的大屏前,失神地盯著掛在上頭的那張塗滿了墨色與硃砂的地圖,恆國與隨國犬牙相錯的邊界上,被抹了一個又一個濃重如血的圈,彷彿結痂的醜陋傷口。姚錚伸出指尖點一點那些圈兒,就有乾涸的硃砂,於地圖上悄然墜落,斑斑駁駁地粘在了他的指頭上。
姚錚凝視著這些脫了痂的國傷之城,慢慢地跪在了地上——膝蓋硌著冰冷堅硬的青磚,那些莫名疼痛突然遍佈了四肢百骸,他竟不知是錐心之痛蔓延到了膝頭,還是刺骨的疼爬進了心尖。
他慢慢地挪過身體,朝著祖廟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拜倒。
君父,阿兄,請佑我全身而歸。若我不死……定報此仇。
姚錚幾乎一夜未眠。暮冬的夜晚依舊很冷,他遣去了所有的宮侍,獨自裹著衾被蜷縮在地圖下,那些山河高高在上地懸在他的頭頂,被夜風“嘩嘩”地獵獵吹響,搖搖欲墜。姚錚不知自己為何沒有半分睡意,冰冷燈火映照之下的寂靜深殿裡只有黑黢黢的晦暗陰影,繚繞在他的心上。
窗外竟有了稀疏的雪影,一片一片追逐著落下。
姚錚就這麼呆坐著熬到了破曉時刻,才扶著發麻的小腿站了起來,喚來宮侍換過冕服,然後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