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在蘇府門前的街口一字排開封鎖路面的正是御林軍。我遠遠瞧見侍衛腰間繫著的銀灰色腰帶,心中更是一沉。看來,來人不同尋常。
御林軍的等級以銀帶為最高,宮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到底是誰的出行能動用如此多御用的侍衛?
一頂宮轎轉過街角,向府門姍姍而來。轎簾四合,看不見何人在內,但那轎子青幔覆頂,二人肩抬,十分小巧樸素。
轎簾開啟,走出來的人卻令我吃了一驚。
“蘇大人好。”
腰彎跨過轎轅的老內侍一張圓月臉,皓首紅唇,聲音卻不似一般太監的尖細,恭謹穩重中透出溫柔敦厚的書卷之氣。
“白公公。”我忙拱手行了一禮。
自古宦官是王城禁宮中低賤的僕役,因與掌權者近身之故,與官場勢力上下勾結,連為一體,有時候權勢地位更要甚過當朝一品的宰輔。
亓國開國伊始,國力強盛,不讓現今的邏國。但第二位國主即位之後,因喜伶人好孌童,曾一度令政務荒廢,有那喜歡鑽營弄權的臣子就攀附上得寵的內監,把持朝政,結黨營私,自此國力衰敗,一蹶不振。
先王初繼位時也偏安雲河之南,不圖振興國事。但人到中年時卻突然幡然醒悟,開始大興改革,重新整理吏治,厲兵秣馬,希冀重振國威。
據說,先王的改變是由於一個人鍥而不捨的孜孜勸諫。
而這個人,就是眼前的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太監,白玉延。
宮裡的秘聞並非事事可信。但上自一品宰輔,下至販夫走卒,舉國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樣一個故事。
先王一生立過兩位皇后,坐擁三千佳麗,但真正愛的卻只有一人。
這個人,是白玉延。
我對龍陽之癖頗多厭惡,但白玉延卻是一個讓人厭惡不起來的人。
一般男寵的陰柔扭捏,甚至嬌容玉色都與他不相干,此人雖為宮奴,但容貌平平,為人溫和。更與一般仗勢欺人的得寵內官迥異,他行得正,做得端。對上不諂媚阿諛,對下不欺凌作踐。他的為人,宮中幾乎無人不讚。
二十歲時,還是青衣小太監的白玉延被先王直接任命為內務府總管。五十年來,這個位子就再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自他掌管宮務以來,亓國的國庫再也沒有因國主的奢靡晃盪而遭受一兩銀子的損失,亓國的軍隊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兵精糧足。
百官都說,也許白玉延才是亓國真正的宰輔。是他,輔佐了一代明王。亓國在過去幾十年的宗國混戰之亂中得以保全,他應記上頭功。
自新君繼位,白玉延辭去了二品總管之位。他在皇城中有先王特置的一處獨院住所。據說,近年參禪有悟,常與長樂山的高僧往來,太后禮佛心虔,也時常請去慈寧宮割簾坐談經文佛法。
我再不會料到,自王陵之後,宮中來的人竟然會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內官。心中忐忑之餘,更是提醒自己,此時此刻,一定要鎮定沉著,一步錯,滿盤輸!
白玉延見我行禮,趕忙躬身再作一揖,口中笑道:“蘇大人太多禮了。奴才不敢當。”
我與白玉延只有數面之緣,且都是在太后國宴賜封群臣之時。他坐與太燁池北濱的內官之席。遙遙十丈之距,久聞其名,卻只看得清大致容貌,並無緣相與交談。
卻不料,盛名之外,此人竟還比傳說中的要恭謙有禮。其實以他的資歷與名望,即便三位宰相納頭行禮,也並不為過的。
我忙又還禮。
“蘇大人,冒昧登門,還望勿怪唐突。”白玉延開門見山道,“老奴久不出宮,此來是奉了太后懿旨。”
我肅然垂手,便要下拜於地:“請公公宣旨。”
“不不不,”白玉延連忙擺手,虛扶我一下,“蘇大人不必下跪。太后的意思,因君上昨日駐蹕大人府上,不知一切可安好,想老奴來問個安,也不知今晚是否回宮?”
他此來的目的,我大致也可猜得到。其實方才到現在,我一直在思索對策。此時見問,便輕鬆一笑,道:“原來是為這事。公公可稟告太后,君上一切安好,不必掛心。”
白玉延也跟著笑起來:“那是當然,有蘇大人悉心照拂,君上定住得十分舒心。”
如果換一個人來說相同的話,那語句中的曖昧露骨一定會令我反胃,但偏偏此話由白玉延溫泉水似的清潤嗓音說出來,非但並無不快之感,反而覺得是一種恭維。
“那麼,”白玉延接著道,“不知君上現在何處,可否容老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