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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尾聲(下)

成才感受著那雙有力而溫暖的手掌傳來的熱度和力量,一點一點,那熱量升騰在自己的手心裡凝聚成潮溼的汗,這汗裡的熱意又一點一點順著血管滲透到全身,讓他像喝醉酒亦或一場情事過後那樣,渾身酥軟,靈魂出世。

夜風輕拂,夏蟲呢喃,遠處是抒情的歌曲和和平的人聲笑語。操場上的兩個人只是雙手緊扣,四目相對,沒有多餘的話語,沒有多餘的動作。

對他們而言,二十多年相識的歲月,聚少離多,更多的是相思與惦念,生離死別早已把雙方的感情洗得單純卻又極致。

這是個超乎語言、超乎想像的時刻,沉默而又沉醉的情意交融的時刻。兩隻手密密結合所給予的親切,絕不下於兩個面容相貼、兩片嘴唇相吻所能產生的溫存。

在手指交融的兩手間,最輕微的戰慄都發出翅翼拍打的颯颯聲音,最輕微的按壓都激起波汶閃爍的漣漪;註定相交相繞的命運的手紋,在這個哈爾濱初夏的夜晚,纏綿著,珍惜著,溫暖著,糾纏著,延向遠方,直到好遠,直到天外星辰的浩翰無邊。

身邊那個人的眼睛微眯著,含著笑意,一如那個二十四年前上海那個陰冷的下午。他拖著受傷的腿,靠著牆上,看著自己,那清亮而深邃的目光如同暗夜裡的一道明光。一時間,周圍都暗了,靜了,只有那道明光,照亮兩人目光交會處。

這驚鴻一瞥般的明光,擴散開來,浸透了自己此後的人生,血雨腥風,篳路藍縷,無怨無悔。

第二天上午,哈軍工外出軍訓的師生回校,袁朗果然只是在成才的指點下,遠遠地注視著他的兒子,從不曾謀面的兒子,平靜的面龐上,看不出內心的波瀾。然後,便帶著那個叫王錦秋的女助手離開了學校。

然後,成才便沒有了他的音訊,直到五年後,1960年的10月。

那一年深秋,新中國自己研製的地對地導彈準備在巴丹吉林沙漠深處的導彈基地發射。蘇聯專家剛剛撤走,時任導彈基地參謀長的成才,日夜操勞,心力交瘁。

從57年突然被上面點將、奉調到這個浩翰苦寂的荒漠深處,協助孫繼先中將一起籌建新中國第一個導彈試驗基地以來,在這裡已經呆了三年,從無到有,自力更生,艱辛和不易,後人不能理會,而成就感和自豪感卻的確是支撐那一代創業者的精神動力。

成才常常在心裡暗自笑話自己:自己看起來真的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從小聰明玩劣,把個許三多欺負得團團轉,可成年後的人生,卻從來都是被人推著往前走。去德國留學,是父親的主意;碰到袁朗,走上革命的人生,更是把自己交付給了組織,此後的一切,職業、崗位、包括婚姻,都是組織決定的。在組織的指令上,自己臥底十來年,然後,又幹過炮兵,幹過鐵道兵,幹過軍校的教務長、最後,來到了沙漠,做起了導彈兵的參謀長。人生如夢,回想起來,少了選擇的彷徨,卻多了磨合的痛苦,尤其,是感情的磨合。

沙漠深處的創業,基地的領導掛著將軍的銜,卻和普通計程車兵過著同樣艱苦的生活,事無鉅細,事必躬親,五年來,成才很少去想袁朗,倒是遠在北京的子女常常讓他惦記。

“袁朗”這兩個字,已經滲透到骨髓裡,血液裡,和他融為一體了,所以,他不必刻意去想,因為這個名字,帶著那道明光,時時和他一起行動,尤其是這一年,他總是會感覺到自己已經和袁朗合二為一,在大漠落日的雄偉時刻,在飛往北京的軍用飛機上,在導彈靶場的緊張訓練中,在和蘇聯專家激烈爭吵的時候,自己的許多言行,常常帶上袁朗常有的表情,常有的語態,以至於熟悉的部下私下裡用尊敬的語氣議論自己這個“爛人”。

1960年11月的發射,是新中國自主研發的地對地導彈的第一次檢閱,成敗與否,事關重大。基地上下,都繃得緊緊的,壓力,從北京一直蔓延到巴丹吉林。

一個平常的忙碌的傍晚,成才帶著幾個參謀和研究人員又一次檢查完發射裝置,從靶場返回基地的車上,幾個年青人熱烈地暢想著導彈發射成功的情景。一個年青的參謀神秘地說起:你們知道嗎。咱們這次自己研發的導彈,據說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專家立了大功。

成才聽了輕輕地笑了,他在北京,見過這位專家,幾個月前,更陪同這位專家到過自己的基地,只是那都是高度機密的行動,年青的參謀又怎麼知道,在基地食堂裡,將軍們陪著吃小灶的那位衣著普通的中年男人,會是世界知名的導彈專家。專家是個儒雅書生,但卻有一股讓成才尊敬不已的愛國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