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驛站涼亭,博果爾於落日餘暉中送別他人,不想斗轉星移,如今卻是自己成了那高頭棕馬上的人,身後還跟著一眾兵馬糧草。而他面前,順治正目光炯炯瞅著他,上前攬住他的肩膀,道:“好生保重,宮中還為你釀著桂花酒。”
博果爾笑著一頷首,朝後面的眾大臣拱手致別,打馬領軍朝南向而去。
順治看了許久,直到馬匹、車轅碾壓起的灰土漸漸落定,方才率著大臣回了宮。
“皇上,你如今懂得何為放下?”有日,赤梵隨著順治觀花,見他面帶笑意,出語問道。
“非也,朕只是想著總要為他留點什麼。有日我若不在,僅有太妃能護著他,八旗素來以馬上打天下,太妃勢力太遠,顧此失彼,不如讓他有兵權傍身更好。這趟並非艱險,卻能立威,總不會太壞。”順治想得周全,卻忘記他這個弟弟最愛出人意料之舉。
三個月後,樹葉枯黃,順治心中開始略有不安,夜間挑燈加急書函送往北部大軍。
軍營中,經略大人犯愁看著皇上親函,那一筆一字差不多被他掰開看了無數遍。他復又望向跟前等著回函的信使,手抖了兩抖。他如何敢說,襄親王不久前私自冒險潛入敵軍,失了訊息。想罷,他將手頭一封襄親王留下的信函,顫巍巍地遞給信使,請他送回京師。
“真是膽大妄為,”一方松石墨硯被順治狠狠的砸落在地。潑灑的黑墨鋪了一地,順治近一年已經少動脾氣,這次卻被封信函輕易破了功。
順治將信上那寥寥數語反覆看了數遍,眼裡氣的快噴出火來,只是心裡慌得厲害。“說得好聽,自己會好好的,真當天兵降世,不聽軍令、私探敵營,真是吃了豹子膽,”他怒罵幾聲,望著結尾那句“弟弟自會好好的,請九哥勿擔心”,氣的牙根癢癢,心裡狠道,待他回來,必要罰抄一百遍經書。
只是其他的可能,他自是不願多想一分。
寒風凜冽,霜降而至。敵方大軍被莫名的拖延在駐地不動許久,反而忽視了另兩隊清軍進勢。西部清軍趁機潛行,得招撫的水西土司從後輔助截斷,兵不血刃進入滇都之內。一直被拖延在北的大元帥這才驚覺被騙,拔營趕回攔截已是不濟,軍中士氣大挫,至後再難起身。
而北部大軍不明所以歡呼慶功之時,經略大人卻在凜冬之季,汗如雨下,每日派使親兵在敵方駐紮之地四處巡找,甚至連那死人堆都翻了個遍。他其實早已得到訊息,那敵軍大元帥信鬼神之命,某日軍中突出現一位可點石成金的方外之士,便奉為上座,對方言不日可得天助,不可輕舉妄動,不想一等數月,但對方出手點木燃火,大元帥信若神明,真聽話地等待下來。
正這時,西部傳出破城之音,大元帥方醒悟受騙,著將那方外之士給直接砍頭丟了出去。
經略大人早猜出方外之士該是襄親王,卻沒想他並未功成身退,反而搭上了自己,想到千里之外的皇上,這位老臣的眼淚不禁流了出來,他可想象這次自己的老命也要跟著搭上,不由督促手下親兵找的更勤。
只是連著七日,通天暗地連地底下都翻了個,卻連那人的頭髮絲都未找到一根,經略大人心死如灰,但又暗藏心機,未見屍首也算是還有希望。
他忖度著,將這前後探到的訊息寫了整整三頁的信函,速速的讓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師。
數日後,不想未得到皇上回函,只有信使帶回的一句話:拔營回京。
乾清宮內,經略大人抖著聲稟報著本次的戰績,殿內安靜的詭異,只有燈火躍動的光影,搖搖晃動,寶座上的人,連呼吸都聽不可聞。
“經略大人辛苦,如今寒冬,行軍勞頓,休沐兩日再來朝政,朕會加封重賞。”寶座上的人聲音雖冷淡,但語氣中卻是贊同。
經略大人的心這才落了下來,不知為何,這殿內雖有地龍,卻總給他冰涼之感,他躬身告退,朝著黑沉的夜色走去。
殿門輕輕合上,吳良輔難得犯難,不知要不要詢問皇上是否需要飲茶,還是歇息。只因這襄親王在戰場上失去訊息的事情,皇上表現的太過平靜,依著皇上對襄親王的看重,他雖不能明瞭其中的深意,但卻知道絕不可能是這般的表現。
此刻,他反而希望皇上能如往常般,摔東西也好,怒斥也好,甚至砸人也行,但就是不要太過平靜無波。
他在旁膽戰心驚的,卻忽聽到寶座上的人悠悠嘆了口氣,“會好好的啊,他說了,自然就是了。”
那寶座上的人,像是萬分疲乏一般,毫無力氣地靠在了座背上,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