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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薛後走近來,俯下身,撩起我被汗粘在額頭上的碎髮:“我會的。我首先是梁夏人薛詢諾,之後才是這莫名其妙的定朝擺設薛皇后。”“謝謝。”我擠出笑來。

“另外……殿下,請您對之後發生的所有事,儘量隱瞞陛下和太子。”義父蠕了蠕唇,我知他在為最後的時間積聚體力和法力,替義父道。“我儘量。”薛後摸摸我頭。

我望著薛後的眼睛,許久,閉上眼:“皇后殿下您無疾而終,享年八十三歲。陛下……應該活不過花甲。送殿下一句話,儘早為家族做些打算,否則難逃末年浩劫。”

“多謝,”薛後點頭道,“我家人雖無能,到底也是我薛家人。”

我輕舒口氣,睜眼。

義父雙手在胸前平舉,呼吸之間,雙眼流下血來。

五識盡沒。

我雙手合掌放在心口,默唸起咒文。

“我兒白玉朱雀。”我清晰地說出,為孩子取的名字。

血從口鼻耳中湧出,浸透了繡梅花圖樣的絲被枕巾。薛後捂著口鼻,不讓自己叫出聲來。讓她看這些,也為難了,我暗想。現在這時候還有心思顧及這些,可不好笑。

命而已啊。

我想笑,已經笑不出來。

義父倒在我的胸前,白髮散在血色裡。

薛後顫抖著,伸出手。

末·梅枝

一襲衣裹在被間,白衣全血,有如生滅大咒。血沉近褐,粘連難分。

一身衣委在床前,白卻如雪,形質尚存,只已無人著。

白玉氏的死亡,即是自身全滅、形體不存,唯一物出體,是為下代胎兒。

而通靈者自解,亦無屍骨,人如飛煙去,無留無影。

薛詢諾跌在地上,放開緊捂臉面的雙掌,指甲劃過頰,刮下一層鹹霜。鉛粉、細血和著珠淚在指尖一片模糊,骨粉一般沉灰灰。

她勉力站起身,去床上,抱起一個薄單掩口的細頸大肚瓷尊。沉重,不僅僅是屬於瓷器的重量,還有一命,出胎不見天日的魂魄。瘸腿痛得如同剜骨吸髓,但她只能走,走出這壓著灰黑死亡的殿閣,不是逃離,而是挽救。

挽救新生。

“陛下沒來過吧?”推門,望著天色,問身旁的宮女。

“回殿下,沒有。”

“你們注意守著殿門,別讓任何人進去,包括陛下和太子殿下,須經本宮允許——你們敢放進去,本宮知道了不客氣。”難得偽裝冷目冷眼,肅殺氣四溢。

“是。”

拖著殘腿,機械地動作。衝至昭暻殿,跌跌撞撞滾下殿底冰庫,撞門而入。生生用指甲剖開一缸窖藏御酒紅封,將瓷尊迅速倒扣浸到酒海之中,薛皇后方始跪坐在結冰的地上,再不能動彈。

“出體為無命玉胎,水鎮九日化而為形,滴血成人如常。”喘息許久,薛皇后伸長手臂拿起瓷尊,再以薄單遮酒缸口。融光交代的最後關竅,絕不容有失。

站不起身,彷彿華裳都被冰凍連了。苦笑再苦笑,脫下大袖連裳,才扶缸起身。手掌冷極欲裂,卻一無所覺,定定抱缸凝視,視線仿若穿透遮蔽,落進無光生暗的水底。

白玉家的人,都是這麼艱苦才生存下來,融光,你又是何必。

他不記得幾日。

他應該全不記得了。

白釉瓷尊扔在冰面,未碎未裂。釉上梅枝一線,花苞未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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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之間,摸到枕下,空無一物。

該是有什麼的吧。

然而卻是空白,生生剜去似地苦。

明觀波想了許多年,還是記不起枕下二十年,曾有一塊梅枝白綾帕子,點血成花,宛若初生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