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這雲荒北方、燭陰郡的郊外,這些方生的春草卻被踩踏得零落。
無數的馬蹄印和靴印,雜亂斑駁地印在官道上,似是有大批人馬剛剛過去。火還在燃燒,一堆一堆沿著官道延向遠方,風隼的轟鳴也已經遠在十里開外——顯然,這裡和別處一樣、也剛經歷過一場規模浩大的搜尋。
這條朝向北方九嶷的官道兩旁、所有建築完全被焚燬了,連地上鋪的石板都被用鉤鐮槍一塊一塊扳起,地毯式地搜尋了一遍。而以官道為中心,那些搜尋踐踏的痕跡朝著兩側荒野展開,一直延續到青水旁。
暮色開始籠罩雲荒大地,火還在燃燒,卻已經是半熄不熄。
地面上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
這片燭陰郡的遠郊,忽然彷彿成了一片死地——在徵天軍團和地面鎮野軍團的聯手搜尋下,哪裡還能剩下一絲人跡?
只有青水還在活潑地流動著,繼續奔向九嶷。水面上開滿了白萍,微微漾啊漾,底下不時有活潑的魚類遊弋,相互追逐著。有長著翅膀般雙鰭的銀色飛魚忽地躍出水面、叼走水面的飛蟲,然後也不落回水裡,只是順著水流的方向一直飛遠。
暮色沉沉,死寂。
沒人注意到有兩根高出水面一寸的蘆葦,居然是活動著的,在順流漂動。
“嘩啦!”又一條銀白肥胖的飛魚躍出了水面——然而從急速拍動的鰭來看,這條魚顯然不是為了追逐蟲子而躍出的,而是在落荒而逃。
水面破裂,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從碧水中霍然伸出,一把揪住了魚的尾巴。
“哎呀,抓到了!”溼淋淋的黑髮從水裡隨之浮出,少女吐出了嘴裡的蘆葦,一手提著亂跳的飛魚驚喜地大叫。
“那笙!”水中探出一隻大手,將少女連同魚瞬間一起摁回水底,“小心!”
水面在瞬間又恢復到了一片平靜,片刻,前面那條吃了飛蟲而離去的飛魚迅速地沿著水流返回了,重新躍入了水中。然而沒有遊走,卻在一棵浮萍下長久地停著,搖頭擺尾,吐出一串氣泡,似乎在呦呦地說著什麼。
忽然,那些水面漂浮的白萍散開了,密集遊動的魚類也很乖地讓開了路,彷彿水下的一切生物都聽到了無聲的指令——藍色的長髮如水藻一樣泛起,四名鮫人在暮色中浮出了水面,看了看四周,飛魚停在其中一人的肩頭,兩鰓鼓動。
“西京大人,現在你們可以出來了。軍隊走了。”為首的鮫人道。
水面再度裂開。一個魁梧的男子和一名嬌小的少女一起浮出水面,均穿著緊身水靠。
“我就說外頭的人早就走開了嘛,你偏不信。”吐掉了嘴裡咬著的換氣用的蘆葦,那笙橫了西京一眼,手腳伶俐地遊向岸邊,一邊還不忘把抓到的魚用草葉穿了鰓,扔在岸邊。旁邊的鮫人在她腰上一託、少女便輕盈地躍上了河岸,鑽進了澤蘭叢中:“悶死我了,我先換下這魚皮衣服啦!都不許過來。”
暮色中,一人高的澤蘭簌簌動著,掩住了少女的身形。
“湍,你們三個去替西京大人尋一些食物,順便探探明天的路。”為首的那名鮫人對其餘三名同伴吩咐,“看看離蒼梧郡的水路通不?有多少冰夷軍隊把守?”
“是,隊長!”三名鮫人無聲無息地滑入水中,沿著青水潛行而去。
“多虧有你們帶著我們從水路走,不然這滿天遍地的搜捕,我們是無論如何也難活著走到九嶷。”西京另外尋了一個地方上岸,坐在石上,將靴子踩在溪水裡,將貼身的鯊皮水靠剝下,一邊對著依然在水中警惕四顧的鮫人戰士道謝。
“何必謝。空海之盟已成,如意和天香又是我們復國軍的人,她們吩咐要不惜一切代價送你們到九嶷,我們當然要全力以赴。”復國軍隊長靜默地回答,聲色不動——應該是尚未“變身”的鮫人,這個復國軍戰士身上有一種中性的氣質,俊秀的臉上沒有明顯的性別特徵。然而,雖然是這麼客氣地說著,還是看得出他對空桑人有著根深蒂固的敵意。
“天香酒樓的老闆娘,也是你們的人?”西京忍不住地詫異,回想起半個多月前自己在那裡的經歷,“可她……明明是個中州遺民啊。不是鮫人!”
復國軍隊長不出聲地笑了笑:“我們復國軍裡,並不是只有鮫人。”
頓了頓,將落在肩頭的魚趕開,隊長輕輕加了一句:“鮫人,也是有朋友的。”
西京心裡一熱——那個豐腴潑辣的老闆娘,雖然名為“天香”,說話卻粗野,穿著打扮也俗豔。然,卻有著一諾千金的豪爽俠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