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離城已由西岐虎營主帥童棄天接管,而且使者到時,正見西岐兵士將一車車的木材拖進城中。那些樹木株株高大,應當是從坎離與十方之間的那片樹林裡採伐來的。
“皇上,你看對方會玩什麼計謀?”冷壽揮退使者後,就著燭光在書案上攤開地圖,指著樹林位置搖頭道:“縱然砍光這片林子,十方城仍有山脈圍護,西岐軍隊若想由最短路線進攻,沒了樹木遮掩,反而更容易暴露行蹤。眼下又將近夏季,斷沒理由為取暖伐木。”
冷玄也瞧著地圖,沈吟道:“莫非他們要造什麼武器?但兩軍已停戰數日,該補給的也早該從國內運到,不至於讓作戰的將士自己製作兵器。不過這片樹林一砍,我原想用火攻的計劃卻落了空。”
他惋惜地掩上地圖,與冷壽沈默半晌,終於決定與其在這裡胡亂猜測敵軍用意,不如今晚就從風雲十三騎裡找幾個機靈的,命他們潛入坎離城一探虛實。
冷壽匆匆告退自去部署夜探事宜。冷玄靜坐屋裡,月色空靈如水銀,從窗格子裡瀉進,照得青石地面白若凝霜。
他的影子,被搖曳跳躍的燭火投到素白牆壁上,挺拔孤傲。
怔怔對著自己影子望了許久,冷玄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
屋外,夜色正濃。窗前的小湖泛著粼粼水光,在寒涼的夜風裡漾起層層微波漣漪。
冷玄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著,忽然被坐在湖畔的人影攫住了視線。
雷海城身披著白色的單薄夏衣。殘敗的柳絛弱不勝風,拂過他肩膀,垂入湖中,劃出一道道雜亂無章的痕印。
他手中,握著匕首。
眸光和刀光相輝映,交織出一片寒芒。
雷海城眼裡,有水光。
雪亮的刀鋒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是如何把匕首插進了湛飛陽身體……
他仰頭,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將匕首拋入湖中。
身體裡也彷彿有些東西被硬生生地拉扯出來,隨著匕首一起沈到湖底。
曾經以為在這個陌生又充滿陰謀詭計的世界找到了值得信賴的一份感覺,可他最信任的朋友卻親手將載了毒物的馬匹送到他手裡。
他沒有怨恨湛飛陽,只因如果和湛飛陽易地而處,他想自己也許會做出與湛飛陽同樣無奈的選擇。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再毫無保留地去相信別人?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可以供自己去守護?……
死而復生,難道就是為了來品嚐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和沒有盡頭的孤寂落寞?
雷海城伸手捂住了臉,發覺眼睛酸澀難當的那瞬間,他猛地躍入湖水中。
水花四濺,雷海城整個人沒入水面,僅留烏黑長髮在晃動不已的水面四散飄浮。
“雷海城!”冷玄明知雷海城熟水性,但想到雷海城身上有傷,依舊吃了一驚,快步奔出屋,衝到湖岸邊。
湖面已經恢復了平靜,水底的人不見動靜。
冷玄心頭陡然一沈,雷海城之前滿身纏繞的憂傷茫然讓他覺得雷海城可能不會再上岸。他深吸口氣,也躍進水裡。
魚為什麼喜歡水?……因為周圍都是水,魚可以盡情流眼淚,不怕被人發現它在哭……
雷海城不記得這段腦筋急轉彎是什麼時候跟婷聊天無意聊到的。當時他和婷都笑著說這答案真無聊。但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寫這答案的人是何心情。
倘若可能,他也寧願自己化身一尾魚……
身邊的水一陣劇烈晃盪,一隻手抓住他手臂,費力將他拉出水面,拖上湖岸。
水珠紛紛從頭頂滑過眼簾,看清了面前和他同樣渾身溼透的冷玄,雷海城雙眸沈黑如墨夜。
冷玄的左手,還牢牢抓著他的胳膊。
“放開!”雷海城一把扭過冷玄手腕。月色下,冷玄掌心那十字傷痕清晰無比。
他靜默了一下,鬆開冷玄手腕,拖著傷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胳膊卻再次被拉住。
“放──”低叱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冷玄的左手已經從背後繞到雷海城身前,將他緊鎖在臂彎裡。
冷玄用力之大,令雷海城一甩下竟沒能掙脫。
“你想激怒我,讓我殺了你嗎?”雷海城鉗住冷玄左腕,使上了勁道。莫說冷玄左臂被他刺傷的傷口尚未痊癒,就是鐵桿,雷海城也自信能抓出個印子來。
冷玄果然悶哼一聲,噴在雷海城脖子上的氣息急喘,顯然痛得厲害,卻始終不鬆開環抱。“雷海城,想哭就哭,這裡沒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