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租了一個小天井,獨門獨戶,對著洛陽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條街上,另有一處深宅大院,高大的門樓和森嚴的守衛,平日進出的都是一些帶著危險氣質的人物,身上經常閃爍著刀兵刺眼的冷光。
父親曾皺著眉頭說: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亂黨——多怪現今朝政混亂,官府影響力衰弱,才會讓那些江湖人士出來紊亂世道。
以武犯禁的亂黨。她有些害怕起來。
因為家中清貧,使喚不起下人,經常要她出頭露面,甚至不得不從那個大門前每天經過。經過那個大門時,她總是低著頭,生怕那些江湖人士會做出什麼壞事來。
然而,卻一直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直到她在那個地方碰見了他。
很久以後再回憶,即使是命運轉折的那一天,看起來也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剛剛下過了入冬第一場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來,去街道那一頭桑樹下的老井裡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銅釵鬆鬆挽著頭髮,她提著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剛剛亮,灰濛濛的朱雀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那也是她為了避免拋頭露面,特意選取的出門時間。指尖冰冷的要失去知覺,她蹣跚走著,吃力的提著滿桶的水。
走過那個大門前,她照例低下了頭匆匆而過。陡然間,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馬蹄聲如雷般急卷而來,裹著冷冷的風雪,轉眼已在耳畔!
她心下一驚,待抬頭看見那幾騎人馬奔過來時,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纏足的三寸金蓮卻讓行動不便,一腳踩在結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縱馬而過,那末,他們之間,便是空餘這漫天飛雪,並無其他,更無以後的那個名喚“紫陌”的失行女子;然而,她並沒有跌倒,甚至連手中木桶的水也沒有灑出半滴。
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馬上的人飛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頭,穩住她欲墜的身形,耳邊只聽到有人溫言:“衝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見的是年輕公子清俊的臉,映著漫天紛揚而起的殘雪,更顯得蒼白得全無血色,只有那目光還透著點生機,迷離中帶著依稀的暖意,卻不見底——那樣的深淵,彷彿一眼看上去,別人看不見他的內心,卻反而會墜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個年輕公子卻已經放開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將另一隻手上抓住的木桶遞迴到她手邊,微微一頷首,便回首徑自走了開去。與他一起來的有三騎人馬,一色的玄色大氅,顧盼間英氣逼人,不同於這個公子的病弱文靜。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個大門,守衛們一見當先之人,齊齊下跪,恭聲:“拜見少樓主!”
而那個青年公子只是微微點頭,受了這樣大的禮,腳下絲毫不停,一直向那個深深大院中走了進去,風雪在他身側迴旋,身形雖然單薄,但這個年輕人似乎帶著難言的氣勢。
原來他便是那個大門後神秘幫會的少主人……紫黛拎著水,站在雪地裡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亂黨?
不像……無論怎麼說,都不像啊……自幼以來,她第一次開始懷疑父親的說法。
那一天,一個紫衣麗人呆呆的站在洛陽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結了冰。人漸漸地多起來了,一個個都驚異的看著她,其間還有幾個紈絝子弟圍觀,嘻嘻哈哈的稱讚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大門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個字:
聽雪樓。
那以後,生活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她每日路過那個大門前的時候不再低著頭匆匆而過,反而是放慢了腳步,眼角瞟著門內,彷彿期待著什麼。
她也關心起有關這個“聽雪樓”的點點滴滴。於是她才知道,世上有所謂的“武林”,從鄰舍小妹大嬸那邊她才聽說,聽雪樓來頭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劍的亡命之徒,平日裡雖然不在洛陽地界上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還是對它又敬又怕。
有什麼好怕呢?他可是個好人呢。
她想著,想起那個公子迷離溫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澀的笑意。
有時,也會在聽雪樓的門口看見他,他卻大都沒有留意到她躲躲閃閃的視線。偶爾也看見了,似乎也記得她,卻只是微微一頷首,笑笑,沒有做作,也不熱忱,只是淡漠的笑,讓人心裡沒有一點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