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
秦放答:“嗯。”
對話末了,兩個人奇怪地互看了一眼,再然後,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
春暖花開,漸至夏日,正是樹木轉綠甚至蒼翠的時候,談什麼秋天來了?
秦放抬頭,頂上滿樹黃葉,在晨風之中蕩曳飄搖,再看周遭,心裡叫苦不迭。
不止他們的客棧,附近的,再遠些的,甚至道路兩邊的綠樹,都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轉作枯黃,花花草草之屬,種在盆裡的還算正常,只要是紮根地下,全部蔫的蔫死的死,就好像這平靜的談話之時,周圍遭受了一場無聲的洗劫一般。
顏福瑞小跑著出門,過了幾分鐘又呼哧呼哧跑回來,喘著粗氣比劃給秦放看:“得有兩百……三百米,樹啊什麼的都死的死黃的黃,後面的就正常了,就是以我們這……為圓心。那個……”
說到這裡,忽然小心翼翼壓低聲音:“不會跟司藤小姐有關吧?”
秦放無奈:“你以為呢?”
***
秦放驅車離開的時候,路兩旁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忙著拍照議論,後視鏡裡,越來越遠的顏福瑞戰戰兢兢地站在客棧門口,臉上寫滿了做賊心虛,目送秦放上車的時候,他至少囑咐了三遍:“秦放,你早點回來啊,不然警察來問我,我不知道怎麼說啊。”
秦放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覺得樹木黃了枯了這事能動用到警察,就算真的驚動了,一時半刻,也查問不到你身上吧?
老宅還是原先的樣子,那副掛在牆上的畫,原先只覺得筆法拙劣技巧平平,現在再看,心頭憑添了許多空洞涼意,秦放小心翼翼地把畫卷卷好,順帶也捎上了太爺的那本日誌冊子。
回來時,正是下午,秦放沒有徑直回客棧,車子繞到了西湖,停好之後,一個人順著湖邊走了很久很久,這段路有時清靜有時熱鬧,秦放撿了湖邊的觀景座椅坐下來,慢慢翻動那本冊子。
很多話,現在再讀,唏噓不已。
譬如太爺去參加同鄉友人的麟兒百日宴,字裡行間,好生豔羨,是因為當時的太奶奶久未生育嗎?
再比如寫到爺爺自小頑皮,氣急之下想責罰,卻“再三猶豫”、“不忍加諸一指”,是因為到底不是親生,心有忌憚嗎?
……
堪堪翻完,已是落日西墜,暖暖的餘暉照在身上,分外愜意疏懶,秦放倚住椅背,闔上眼睛閉目養神,人聲漸漸消歇,偶爾有船搖過,木漿敲打水面,發出有節奏的啪嗒啪嗒聲。
“秦老闆!秦老闆!”
急促的呼喝聲忽然響起,秦放一驚而醒,這才發現四周已經全黑了。
那聲音還在繼續:“秦老闆!秦老闆!”
秦放坐起身子,遲疑地走下臺階,夜晚的西湖寒意四起,今晚分外奇怪,居然連觀景的裝飾燈都沒有拉亮。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有個身形微胖的男人,戴皮帽,裹著黑色的老式馬褂襖子,提著口藤箱匆匆而來,而就在河岸之下,泊著一條吃□□的烏篷船,許是下過雨,烏篷船的頂棚被洗刷的烏黑油亮,艄公拎著盞馬燈,伸著腦袋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喚:“秦老闆!秦老闆!”
秦放的心咚咚跳起來,他抬腿邁上船板,小船慣性地往下一沉:不對,不是因為他,是因為秦來福馬褂下襬一掀,扶著艄公的胳膊上來了,這麼冷的天,秦來福居然渾身燥熱,順手抹下了皮帽子扇風,邊扇邊問艄公:“人呢?找好了嗎?”
船篷裡又伸出兩個人的腦袋來,艄公說:“秦老闆,我辦事你放心,這兩個,是這一代水性最好的,不過,不要紙幣,要銀洋。”
烏篷船晃晃悠悠地搖往西湖水中央,黑色的水光隨著木漿的反覆泛著銀色的亮,秦來福抱著那個木箱子坐在舢板上,說:“都是銀洋,袁大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烏篷船晃盪著停下,艄公壓低聲音說:“就是這,沒錯的。”
那兩個人脫下外頭的棉衣,露出貼身的短打,又從船艙裡拖出一個連著鐵鏈子的大鐵錨,沿著船邊往水下放,鐵鏈子咣噹咣噹磨著船邊,艄公籠著袖子在邊上看著,說:“深咧。”
又似乎沒多深,鐵錨很快到底了,那兩個人掌心裡吐了唾沫搓了搓,一個拎了藤箱,另一個拿了鐵鍁,依次沿著鐵鏈下水,艄公在邊上叮囑著:“要快啊,動作麻利點。”
兩人很快沒了頂,水面上最後一絲漣漪都散去了,艄公陪著秦來福坐著,搓著菸葉子往煙筒裡裝:“你放心,這兩人水性沒說的,在下頭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