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見的瞿朝,手機那頭響起的聲音倒還是那麼平靜緩和,在這種時候反倒透露出一股親切感。
他和自己秘書江清泉年前就在首都為了一單買賣出差公幹。
這段時間偶有和梁生髮郵件聯絡,但是基本也是一本正經地聊得彼此工作經營上的事。
梁生一直以來都比較敬重對方,因此趕在這個節骨眼,已然半條命搭在有些結果上他也不敢再開玩笑,而是當時就拿著電話把這事給說了。
可他才一說出自己的情形,那頭一貫不怎麼生氣的瞿朝語氣就亂了,更甚至下一句,他就立刻急匆匆地把一個電話號碼丟過來斥責道,
“你真是聰明慣了這回反倒糊塗了!這種事為什麼早一個禮拜前不說?你是真當自己是神仙轉世,連自己的命都不重要了嗎?”
“……”
“給我聽著,現在,立刻就去醫院檢查,別拖!拿著這個電話,找這個大夫馬上檢查清楚!你要還想好好回家見你弟弟,想好好打你的天下,千萬別拖!立刻去醫院!”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今天一大清早,梁生立刻就帶上身份證和醫保卡,又上中山醫院門診部來掛號了。
這段時間一直跟著他的小毛剛剛一路給他開車送過來,現在去旁邊小吃店先吃頓早點,待會兒再上來給他帶早飯。
醫生由於是瞿朝介紹的,所以各方面效率肯定是很快的,加上本人是呼吸道科的專家,因此各方面比較方便。
於是與驗血,拍胸片。
該走的流程,本身半個腦子都有點燒糊塗的梁生自己一個人都裡裡外外夾在一堆科室裡走了個遍。
一路上,沒脫下口罩,只解開過兩次毛衣的他沒有怎麼敢和醫生護士說話。
——事實上,他已經有點怕了。
其實說實話,他並不是一個真的膽小到輕易貪生怕死的人。
平常慣於無法無天闖蕩天下,想著搏命掙大錢,上輩子還是冒著生死救下他人的孤膽英雄,他本不該這一次這麼害怕那虛幻未知的死亡的。
可是如果是放在從前,他覺得自己一定能撐著,但現在,他卻覺得偏偏自己怕了。
因為只要想到還有那麼一個壓根沒長大的小傢伙還在家裡等著他,他就覺得打心眼裡地怕。
怕自家聲聲傷心,怕自家聲聲難受。
怕他知道自己不在了會哭,還怕將來沒人能照顧他,這些來自於心頭最深處的恐懼,比掙不到錢,發不了財還讓梁生害怕。
因為在真正生死麵前,他壓根就擔不起這樣沉甸甸的責任。
而比較巧的是,這會兒他的錢包口袋裡還揣著上次去北京旅遊時和小梁聲的合影,可在這個關頭,手心地全是恐怖汗珠子的梁生卻也一眼不敢掏出來看。
“哥!哥!你快看!那個樓好大!還高,我們拍一個吧帶回家給林奶奶和林侗看吧!”
“誒,行行行,那個樓是嗎……”
“哥!哥!那邊有飛機!剛剛有飛機從上面飛過去了!後面還拖了好長的尾巴,哥你拍到了沒有!!”
“誒?哪兒呢?哪兒呢?你快指給我看看!”
那段在北京時快活無比的記憶此刻彷彿還歷歷在目這。
但他此刻卻覺得,自己正在等待的就是一份懸在他腦袋上的砍頭刀,是一份決定他命運的死亡通知書。
於是乎再等半小時後拿到結果,在外頭急症室裡等候著梁生穿在加絨背心裡保暖的毛衣都有點被汗水浸透了。
他忍不住一隻手背略微地發著抖皺眉看著自己的報告,另一隻手捂著嘴裡過於急躁滾燙的呼吸。
白血球4000,還勉強維持在正常值中。
肺部有小塊的水滴狀淤積,需要等主任醫師親自看過他的胸片,才好進一步斷定他目前到底是發燒還是其他特殊原因。
關乎於他到底是不是目前廣義上的‘肺炎熱’,也就是是不是那兩個字的病毒已有攜帶者,目前還需要他先住院隔離進一步的等待結果才能確定。
在這個節骨眼,他必須等。
也不得不等。
而這一等,就是剛好整整三天。
二十三
好多年後,梁生再回過頭想想,都會覺得這段日子,可以稱得上是他生命中最孤立無援的時刻。
那三天裡,他被困在中山醫院的一間不到十五平米的隔離病房裡哪兒也去不了。
每天早上醒過來,鼻子邊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