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愷撒醒來的時間漫長而荒蕪。擋風玻璃上的霧氣聚成水滴落下,然後又凝成白霧。他將手貼在愷撒的左胸,數著規律的心跳,試圖讓大腦放鬆下來,但沒有用,混亂繁雜的思緒像潮水漫過腦海。嗆了水的肺部使得每一次呼吸都無比疼痛。但疼痛給了他某種真實感。他想起小時候,那個叫楚天驕的男人還在的時候,總會在天黑之前把在外面撒丫子瞎玩的自己拖回家。男人說,人不能在外面看著天一點點變黑,否則小孩會不念書,大人會沒心思幹活。很長的時間裡,楚子航都沒有在意過男人的說法,以為不過是不讓自己太晚歸家隨手扯出的藉口。他一個人行走在外的這些年裡,看過無數次的日出日落,天亮天黑,也從未覺得絲毫的不安。但此時,他坐在林間的越野車裡,旁邊是昏迷的愷撒,四周黢寂無聲,天色沉沉轉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緩慢地消散……身上的溫度,腦中的想法,自己和哨兵之間稀薄的聯絡……像是一個隱喻;自然、龐大、無可抗拒。他覺得自己大約是無法抵抗了,疲憊讓他不得不屈從。他的手垂在愷撒的胸口,感受著依稀的心跳和稀薄的體溫,跌入了漆黑的昏沉中。他在未知的夢裡感到不安,那些冰冷漆黑的水流似乎又回來了,裹挾著他,將他向下拉扯。太奇怪了,他能在夢境中感覺到真實的溫度。零碎的話語傳到他的耳中。“愷撒已經在那裡趴了三天了,沒關係麼?”“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會多愁善感一些,不過總會長大。”“我覺得他還是很依戀母親的,為了和那女人交流,他甚至學會了手語。”楚子航皺眉,他不喜歡這些人談論愷撒的語氣。然後是摩托車的轟鳴聲,金髮的少年騎著微型哈雷出現在他眼前。改裝過的銀色四排管冷光熠熠,噴射出灼人的熱浪,車輪急速旋轉,駛過長長的走廊,撞開了厚實的木門,一躍而起,重重碾過擺滿酒瓶、鮮花、水果、燭臺和水晶玻璃器皿的餐桌。在混亂的尖叫聲中,十三歲的愷撒呲著牙,驕傲地俯視這些男男女女,目光中寫滿了諷刺。場景切換。女人舉起長斧劈開木箱,露出全新的、閃亮的微型摩托,然後撫摸著身旁男孩的頭頂,“騎上它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愷撒,給媽媽看看!”不知名的山麓,蒲公英的從山腳一路蔓延。微風吹過,白色的小傘雪一般飄落。夢中的男孩長大一些了,還是那個女人,俯身湊近男孩的耳邊,“愷撒,用心去聽。”零碎的記憶和片段一一閃過。他看到九歲的愷撒囂張地擰著油門把手,凌空飛越過整個花園,落在勞斯萊斯轎車頂上,在閃亮的噴漆上留下傷痕般的輪胎印。他看到十四歲、獨自一個人的愷撒收到了他的生日禮物,一對定製的沙漠之鷹,象牙柄上雕刻著墮落的聖天使,臉上卻沒有多少欣喜。他還看到愷撒和某個面目相似的男人爭吵,手中的漆桶潑向牆上裝裱精美的名畫,深紅色的液體流淌在淺色的地毯上;出海,白色的帆船顛簸在黑色的浪裡,海水撲在臉上,打溼了金色的頭髮;離家,一個人騎著完全版的哈雷摩托行駛在荒蕪人煙的大陸上,腰裡彆著他十四歲的生日禮物。然後楚子航看到了自己的臉。他看到自己遠遠地坐在賭場的吧檯邊喝著一杯薑汁汽水,周圍人都面目模糊,只有自己眉目清晰。吸管攪動冰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空氣中有隱約的機油和硝煙的味道。……很奇怪的感覺,在別人的夢裡、用旁觀者的視角看到自己。之後是極快的閃過。他看見自己對愷撒說“我需要你幫忙”;地下室裡身體的熱度和很淡的肥皂味;潮溼的浴室和滿地的水流;加圖索家深色的帷幔和窗外黯淡的月色;以及自己那句“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瞬息之後,漆黑冰冷的河水再次裹挾了他,只餘頭頂的一點光亮。成縷的金髮在眼前漂搖,而身體隨著水流緩緩下沉……“愷撒!”楚子航突然坐起。天亮了。陽光透過層層的樹木照射進擁擠的車廂內。車內一片凌亂,汽車的發動機還開著,空調吹出的熱風撲在臉上。楚子航頭髮半乾,身上的毯子滑到一邊。“所以我一開始沒說錯。你果然是來睡我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楚子航側頭,愷撒·加圖索蜷在座椅的另一邊,潮溼的金髮軟塌塌地垂下;嗓音帶著剛醒未醒的沙啞;藍色的眼睛微微睜開,瞳孔中閃著微弱的光。楚子航摸了摸他的脈搏,鬆了口氣,撐起膝蓋鑽到越野車後部,翻出幾件乾爽的貼身衣物扔到哨兵的臉上,“穿上吧。”人沒事了,收拾一下就能接著趕路。食物還算充足,但防寒用具可能需要補充。楚子航在心裡計劃著,同時從儲物箱裡翻出半袋的吐司,拖出半乾的外套和鐵質水壺,打算下車燒水生火。但愷撒那邊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楚子航心中疑惑,回頭問了一句,“怎麼了?”“楚子航,我看不見了。” chap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