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懷璧道,“我的母親讀的佛經上有句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的孩子不懂,我的母親便是這麼跟她們講的。你若總覺得這滿世界都是好人,他們必以善來待你。但你若覺得滿世界都是壞人,他們也必以惡來待你。有時候,你付出了善,可能會收穫惡。但那也沒關係,只要你心存善念,蒼天總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你。若你因此執著於惡,入了魔道,那便再無福緣,一念成魔了。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寧懷璧轉身走了,留下唐譽失魂落魄站在那裡,過往的一生猶如走馬燈般出現在腦海裡。
少年時因貧寒被人欺侮,在學堂嶄露頭角,被族人重視後,便開始對年幼的鄉親小夥伴們各種欺壓報復。
中了進士便跟宗族斷絕關係,師長好友紛紛來信勸說,他只是不聽,於是便也斷了聯絡。
然後等到他在桃縣獲罪,才發現自己身邊竟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只好拿酒來麻醉自己,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每天去城門口當差,對那些沒念過多少書的同僚們總是冷嘲熱諷。
其實他們當中,也有不錯的人。象老鄭,力氣大,就曾幫他爹修過房子,老何的老婆心最善,私下給過他孩子好幾回糖,可他也沒跟人說過一句好話。
收到寧懷璧的年禮時,他爹曾說,要不要分一點給這兩家送去,可他卻小氣的不肯了。覺得那點子小事,憑什麼要他報答?
然後,便到了今天……
微涼的春風吹過,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唐譽再度睜開眼,才發現天色已暗。而他的眼角,已滲出悔恨的淚水。
可是心裡,卻有一個小小的火苗開始跳動。讓他抬起腳,往歸家的方向而去。
直到深夜進了屋,妻子看他回來,居然沒帶一身酒氣,頗為詫異的抬起眼,連話都忘了說。
唐譽忽地心中一痛。
這些年,自己到底是怎麼過得日子,竟讓妻子如此作想?再看昏黃燈光下的她,竟是生出絲絲白髮,更是難過。
要說妻子也是好人家出身,因岳父看中他的人才,才把女兒許配給他,可這些年他是怎麼待她的?
“譽兒你回來了,吃了嗎?我讓你娘在灶上給你留了碗飯,讓你媳婦煮給你吃吧。”
看老爹也披著衣裳從隔壁出來看他,唐譽忙嚥下喉頭哽咽,“是我吵著你們了?快回去睡吧。不,爹,您等一下。”
“怎麼?”
唐譽再看一眼佝僂著身子的老爹,再也忍不住的跪下了,“爹,兒子這些年錯了。累您和娘,還有媳婦,都受苦了!”
唐老爹聽得一愣,半晌才顫抖著將手放在兒子頭上,“譽兒呀,你是不是,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快跟爹說,別嚇唬你爹呀!”
唐譽抱著爹的雙腿,淚流滿面,“爹,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我想給族長去封信,我想跟他道個歉。當年要分宗,真的是我錯了……”
唐老爹這回愣的時間更長一些,他左右看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在夢中。直到兒媳婦捂著嘴,哭著跟他拼命點頭。
“爹,這不是做夢,真不是做夢!是相公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唐老爹瞬間老淚滂沱,重重一巴掌打在兒子肩上,臉上卻帶著歡喜的淚。
“那你還跪著幹什麼?快快點燈,我幫你磨墨!再給你先生也寫一封,你說他教你那些年容易麼?資助了你多少筆墨紙張。可你這孩子,都多少年了也不給人去封信,象話嗎?”
“嗯,我聽爹的。我寫,我都寫!”
……
唐家這一夜,註定無眠。
道歉的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可唐譽心裡的天,就跟外頭的天一樣,漸漸的從暗不見底的黑夜走出來,一點一點的亮堂了。
等到第二天,他再去城門口當差時,遇到同僚老張,還平生頭一回,靦腆的跟人主動打起招呼。
“若有空,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點?我請。”
老張驚得目瞪口呆,狠掐了自己一把。忽地一拍大腿,笑了。
“那可說好了。走,咱吃老王家的湯麵去。又便宜又好吃,你別拉不下臉。雖是豬下水滷的,可收拾得乾淨著呢,包管你吃了還想來!”
唐譽笑著跟人走了,突然覺得自己就明白那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了。
回頭等休假,他決定再去寧家看看,除了道歉,他還想感謝一下人家,最好能再拜訪一下寧家太太。
那樣有智慧的婦人,一定能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