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極殿大學士邵柏博上奏,推薦了一位巡察御史下放江南,孟太后瞧了一眼名字,欣然應允。
趙太師沒成想一打眼的功夫就被妻兄鑽了空子,這江成雲年前剛炮製了吳系冤案,迫害了江南幾多精銳,如今再把這條瘋狗打發到江南去,那孟氏在士林中的名聲怕將臭不可聞。
無奈聖旨都已經過了黃門,再想改那是不成了,趙秉安只能急件五叔,期盼到時候他老人家能兜著點。至於江成雲這等狗仗人勢的小人貨色,敲打一二,讓他不要鬧過界也就罷了,畢竟趙秉安的立場也是偏的,他可沒打算給江南六道留下可乘之機。
重輝殿中,孟太后怒氣咻咻的走了,臨走之前還特意把兩個兒子給撇下,她知道今夜冼馬巷有家宴,就是有意拖著。
幼帝體虛,每逢換季都免不了一場風寒,這段日子又斷斷續續的發著燒,趙秉安待其也比平時更加寬和溫柔。
小皇帝不喜喝藥,他每日都抱著藥罐子行走,哪有半分童年樂趣。
“亞父,朕想看皮影戲,就是鳳舉上次帶進宮的那個……”
色彩斑斕的皮影細竿擺弄起來似有無窮變化,映在宮燈石盒下面立刻就沾上了活物的靈氣,能走能跳,不像他,出門被人抬著,回宮就被太醫摁在床上,書裡的春光秋色,都不能親眼去瞧瞧。
趙秉安一愣,隨即面色不善的掃過御前伺候的兩個小太監。
高痣噗通一聲跪倒,伏在廊柱左側瑟瑟發抖,乾清宮伺候的奴才都是太后精心挑選,只有他是真宗皇帝指給聖上的舊僕,當初他是想著聖上與大公子親近有好處,未曾想這主子年幼,竟一點心思都藏不住。
皮影這東西在大公子與榮王殿下手裡只是玩物,無傷大雅,可若是進了乾清宮,怕是不僅會惱了太后,就連內閣那邊也會有所微詞,顧閣老最見不得宦官逢迎,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高痣在內廷舞皮影,那不得揭了他的皮!
“亞父……”
大伴是小皇帝除了太師之外最親近信任的人,他不想大伴捱打。
“唉,先喝藥,聖上要是乖乖喝藥,臣就吩咐光祿寺在太后千秋誕辰上獻幾場好玩的把戲,保準比皮影都好看。”
趙秉安端著羹勺,看著小皇帝猛然亮起來的眼神,心頭的陰霾都散去不少。罷了,高痣左不過又是一個榮寶,除了小心思太多,也沒什麼害處,再說,把他趕出宮,孟氏又能派來什麼得力的人,元澈這孩子怕生念舊,還得是老奴才知心。
“那還要許久哩,阿鯉這就想看,想看……”方才小皇帝躲在錦被後面留意過了,殿中的奴才都被亞父揮退,沒人瞧見他撒嬌拿喬的,他知道亞父心最軟,只要他一直懇求,不管什麼事最後亞父都會滿足他的。
為了讓太師更加心疼,小皇帝奪過自己最不喜的藥碗,呼嚕嚕一仰脖灌了下去,嗆得滿臉通紅,可把趙秉安嚇了好一跳。
司禮監縱是神通廣大,也沒學過演皮影戲啊,趙喜倒是想去天橋抓幾個雜耍藝人,但太師交代,不得驚動西宮娘娘還有內閣,這不是存心為難他嗎。
忙活了好一通,小皇帝還是沒等來心儀的皮影,悶悶不樂,聽著趙喜在底下嘮叨叫屈,他突然壞心眼的把桔子砸在這位大內侍的冠帽上,等太師一斜眼,就又縮回被子裡當乖孩子。
趙秉安還能如何,這鬧都鬧過了,也就當沒看見,只是臨走之前讓趙喜著手,給太后組個小戲班,讓她老人家好在閒暇的時候消遣。
高痣腿都跪麻了,但嘴角卻還是咧著。太師對主子最偏心眼,好是主子的,那惡名可不就得別人擔。
也不知怎麼了,小皇帝今夜格外的有精神,服了藥也沒有睏意,他就想讓亞父一直陪著,就像母后抱著榮王那樣,溫柔和藹,噓寒問暖。小皇帝都記不清上次母后抱他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母后封了乾清宮,冷漠的把他趕到重輝殿,除了每日的請安,很少召見。
大伴說是因為榮王的腿傷勢太重,太后忙於診治,才無暇分身。但小皇帝知道母后就是不想見他,每次亞父來重輝殿,母后都掐準了時辰帶榮王過來,然後把他丟去內閣,鳳舉都可以自由進出西宮,憑什麼只有他被排擠得遠遠的,無非是不討人喜歡罷了。
小皇帝不想留在宮裡,他想見上次伴在亞父身邊那個黔眉淺笑的夫人,他還記得那位夫人大著肚子,臉上有一對梨渦,摟著他的懷抱柔軟暖和,還帶著不同於乳母的杏花奶香。
眼瞅著就要到宮門下鑰的時辰,趙秉安也不宜再在內廷逗留,他掖了掖被角,就準備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