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蕭懷瑾越發痛苦的模樣,心中湧起了無上的快意——那些責怨、憤恨,狂風驟雨般,恨不得將他溺斃掩埋:
“但這不怪我。她的死,歸根結底不在我。是因為你!皇后害我不孕,毀了我在這宮中真正的倚靠,她卻懷了你的骨肉,你不治她的罪就罷了,有對我解釋過什麼嗎?你說過你要護我一生!然後你和她成了溫情脈脈的一家人……我不過是因為愛你才做了這一切,但這底氣是你給的,是你給了我嫉妒的底氣!你的後宮生亂,不是因為我,是亂在你自己身上,歸根結底是你的過錯!”
從未想過,原來她的怨恨如此尖銳。
蕭懷瑾痛苦掩住了臉,光彷彿能灼傷他,此刻唯有黑暗才能包容他的千瘡百孔。
他知道白婉儀被灌了避子湯時,皇后已經有孕三個月了。他不能懲罰皇后,又怕在這個檔口對白婉儀提及此事會戳她心傷,便按下不提。皇后有孕後,他是和白婉儀生疏了不少,有時夜宿仙居殿,她欲言又止,他也默然無言。
“你知道麼?我也許可以為你生下三四個孩子的,也許可以離開陳留王,安心活在宮裡的。”白婉儀的手撫上小腹,眼淚簌簌而落,愴然地笑起來:“什麼都沒了。”
“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蕭懷瑾掩著臉,他竭力不將自己極致的痛苦暴露在白婉儀眼前:“皇后她……曾跟朕提過,日後……倘若其他人生下孩子,她,就,抱給你撫養。朕為了你的事質問她時,她跟朕懺悔,當日她是衝動,她一直在懊悔……”
白婉儀一怔,久久不言。
過了很久,她的手心都掐出了血,滴滴落地,才冷笑道:“她一時衝動?憑什麼這就彌補了她的罪荇,她三言兩語就想補償我,我命賤就該忍她的糟蹋?她身為皇后,命令我輸了馬球賽,好將德妃送去北燕,她身為一國皇后不顧全兩國大體,若是我聽了她的,最後那一球輸給北燕,讓你的國家蒙上恥辱,將你的聖德妃送去敵國,我是不是也可以像皇后這樣,說一句並非故意,就可以贖罪了?這世上有些事,再多歉意也無法挽回!哪怕你告訴我她的懺悔,想讓我自責……我也不後悔!”
那句“不後悔”咬字太重,伴隨著眼淚落下,迴盪在紫宸殿內。她手心掐出的血,迤邐了一地,倒映出兩個人天旋地覆的影子:
“三郎啊……我只道你是無情,沒想到你不但無情,還無知!無能!”
一句“無能”出口,幾乎將蕭懷瑾的靈魂抽空。
白婉儀說的無能,比太后更為血淋淋,刺得他胸口幾乎一個窟窿,呼啦啦漏著風,什麼也留不在心裡。
良久,白婉儀才低聲道:“我沒有想過殺死她……我借德妃之手,讓她早產,只是想掩蓋孩子是中毒身亡的事實罷了。”
蕭懷瑾沒有回應她。他滿心都是空曠的風,吹走了他活著的意義,站在紫宸殿裡的意義。
白婉儀嘲諷他無知,無能。
他幾乎無所遁形,又只覺得身上很重,好像要被壓垮進地底。他眼淚乾了,隻眼睛紅紅的。木然問道:“朕無能……那你……重陽宴……是你嗎?”他字不成句,說話都是艱難。
白婉儀方才尖銳地反擊了蕭懷瑾一通,可說到後來,她心中快意過去,又全是痛楚了。
其實她並不清楚重陽宴的刺殺一事。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認罪了,不憚多認這一條。沒有必要讓德妃跟著她陪葬。
蕭懷瑾等了許久,白婉儀淡淡道:“德妃書箱裡的兵器,是清商署的人放入的。她不知情。”
“知道,了。”
蕭懷瑾胸中的那口氣,徹底散了。良久,他才擠出聲音來:“來人,將白昭容……軟禁,仙居殿,待宮正司,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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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容忽然被御前傳話,然後關押仙居殿,似乎是犯了重罪,惹得陛下大慟,閉門不出,以致罷朝。
這個訊息,令後宮的震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自皇后出事以來,後宮禍事一樁接著一樁。先是德妃獲罪,如今輪到了皇帝的寵妃白昭容。她們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情,一個個寵妃都倒下了,明天又會是誰?
誰料,也不過這短短兩天,前些日子的罪案便有了反轉,白昭容自己承下了所有的過錯——重陽宴行刺之人,給德妃的書箱夾層裡放了兵器;而白昭容又藉著德妃的手,害死了皇后。
眾妃嬪心頭莫名不是滋味,除了覺得德妃太慘,更有無比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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