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又暈了過去。
…………
待到翌日黃昏,再度醒轉,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趴在床邊說“母妃不疼”的大皇子;而是伴她入宮十餘載,也漸已風華老去的侍女常笑。
常笑給她梳頭。她頭髮已經白了不少,枯得一絲光都沒有,竟然就瘦脫了形。在常笑的攙扶下,她帶了梳子和帕子,去養樂堂。
那裡是宮內安放早夭皇子的地方。蕭道軒體恤她悲傷過度,沒有將他封棺,說留著給她送一眼。
何容琛把大皇子剛出生時,沒來得及給顧奉儀看的金瓔珞,也帶來了。
她扒在棺材邊沿,一邊給他解開頭髮,手抖得解了幾次才解開,重新束髮戴簪;一邊眼淚滴滴答答落在他衣服上,想起什麼便囑咐一句,似乎他還活著,會乖巧地聽她說話。
“你去了那裡,見到你娘,告訴他,你是思賢,她會認得你,她記掛著你呢。以後你想吃甜,想吃什麼,便吃吧,不會有人害你了。我不好,最後都沒讓你吃得高興。你要聽你孃的話,把這個瓔珞戴給她看……告訴她,我……沒,顧好,你。”
她將那個瓔珞放在了他的身上。又想起顧奉儀難產的那天,她對著剛出生還未睜開眼的大皇子,說,思賢。你快快長大,睜開眼看看。
“思賢。你睜開眼再看看。”
再看看,我和你母親,曾經想給你的美好的世界。
“下輩子,別再投皇家的胎了。”
“……是啊。”門口處一聲嘆息,不知何時,無聲地站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官,扶著門搖搖欲墜,“奴婢也曾對娘子說,孩子在宮裡,不親眼看著他長成,真是走也走得不踏實。”
何容琛隔著模糊的淚光,認出她來。她是顧奉儀帶入宮的陪嫁侍女。顧奉儀去世後,這侍女不願再貼身伺候主子,她安排侍女找了清靜地方養著。
隔著棺材,那女官緬懷舊主,淚痕在臉上縱橫交織:“我家娘子卻是不聽。她說——您失了恩寵,又被人暗害,再生不了孩子。您那麼驕傲的人,這是要了您的命,以後日子肯定過得苦……”
女官泣淚的聲音仿若囈語,在靈堂中縹緲著,飄入何容琛心頭。
“所以,她想,給您生個孩子……”
天賜年間,韋氏跋扈後宮,何容琛出身勳貴門第,卻只能煎熬度日,在東宮忍辱偷生。
何容琛夜夜垂淚,顧詩嫻猜得到。
她小產了,再不能生子。顧奉儀就為她生一個孩子。
但若繞開韋太子妃,交給何良娣撫養,於禮法不合,十分難辦。於是,顧奉儀想到了當年默默相助的宋逸修。
她跪求宋逸修賜一計給她。
宋逸修側身而立,不受這一跪。他誠懇相告,若用此計,她活不成。
顧奉儀只猶豫了片刻,她下了決心。
她想,若能以自己身死,扳倒韋太子妃,換取何容琛在宮中過得幸福,也值得。
況且,她也有願望——
“娘子說,‘我的孩子,如果能像她,就好了。’若孩子能夠跟著您長大,您那麼好,孩子也可以很好的……”
那女官看著棺中平靜安睡的大皇子:“德妃娘娘,奴婢有時會偷偷去瞧一眼大皇子殿下,他真的被您教的很好。這十年,奴婢代娘子……謝謝您。”
。
蕭懷瑜,是顧詩嫻,為何容琛生的孩子。
那個綠意下溫溫一笑,讓枯萎萬物都彷彿回到了春天的女子。她為了換何容琛的驕傲和幸福,放棄了青春美好的生命,策劃了一場帶入棺中至死不言的陰謀,以身赴死。
何容琛望著那個垂淚輕語的女官,透過她追思的眼神,好似望到了一個朦朧的笑容。
因溫柔至極,所以朦朧了。
在這朦朧了不可穿透之歲月,不可挽救之世事的生命盡頭,有一幅畫卷漸漸展開。
嫩綠嫩綠的一片林蔭,又一片林蔭。綠中點鮮紅。好像還聽得到蟬鳴。那片綠綠紅紅中,看不清輪廓的顧詩嫻回頭,笑了。
那是春也好,是夏也好,總之,花簌簌地開了。
開得寂寞,開得炎涼。
何容琛霍然起身,帶起了風。
那女官還在追思,卻見德妃已枯萎的面容,忽然又如寒冬堅冷。
她的眼中,本以坍塌了的千山萬水,碎石爆開,又迅猛地長回山上;水浪滔天,又迅猛地歸於平靜。
但她眼底的廣袤大地,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