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微茫的亮光有了燎原的明豔,整個人洋溢鍍金的光彩。
他如砂石中提取的一塊金子,磨礪出異樣的光芒。璇璣聽不懂丹心的話,可他痴痴笑笑的模樣,儼然有金色的光芒籠罩,她看他神采飛揚,也不由心生歡喜。
長生問他:“你學到又如何?你不是不想做煉器師?”丹心愕然一怔,想了想,悻悻說道:“哼,就算不做,我會了就是會了,打一隻金碗吃飯也是好的。”
煉器於他,糾纏了這許多年,到底有眷戀。那些怨言如堂前燕,飛來又飛去,九迴腸,幾多重,丹心不知能否說放就放。
長生見他窘迫,不再打趣,踱到大殿另一側觀畫,阿焉尼數十年滄桑盡付一壁,裁金切玉止不住的末世悲涼,從一筆筆勾畫中緩緩透出。
“這邊的畫,像是在說歷史。”長生眺望金壁,蒼涼的大地,奔逃的小人,無數堆起的墳墓。
“這是阿焉尼的歷史。”丹心俊臉猶紅,語氣卻平靜下來,指了一團風沙雲霧,“阿焉尼常年受風沙蔽天之苦,飛沙如盤,晝為之昏,因此皇宮才會深藏山腹。”
璇璣想到一種可能,顫聲問道:“難道那場大風災來臨後,皇宮裡的人並沒有死,只是被埋在裡面?”
丹心點頭,“織金峰被狂沙所封,皇宮通往外界的通道僅有一條完好。山下城郭盡數被風沙掩埋,阿焉尼死傷十數萬人。此時盜賊伺機作亂,皇帝年老病重,見重病不治,下令封死通道。”
長生心有不忍,道:“山上可有水源?”
“有,此山本有兩道泉水,如今山外的已經斷流,山內的地下泉,不知還在不在?”丹心拍了下羊皮水囊,“不怕,我們最多歇一晚就走。”
“這麼說,封死通道後,皇族的人依然活了下去。”璇璣不由發抖,走到那般絕境,遍地黃金也了無生趣。
金山縱有千般好,卻是不見天日的牢籠,困死在無盡的寂寞裡。
“是,我們來時的這條路,很可能是被封的密道,被地震劈開。”丹心蹙眉沉思時,現出端凝氣度,絕異平日跳脫。這是他多年煉器養氣所攜的威儀,自己毫無知覺,看在長生眼裡,暗自贊他灑然出塵,動靜自如。
“可是,既然皇宮裡的人埋沒不出,為什麼這裡沒有一具屍首?”璇璣玉容慘白,顫顫地問道。她小心翼翼,如一隻警醒的鹿,一雙眼猶疑四望,彷彿隨時可以蹦起來,逃到丹心身後躲好。
丹心一怔,長生一愣,兩人傻傻對視,是了,為什麼沒有屍首?五百年過去,不見白骨,難道羽化成仙了?還是這封閉的金山中,另有蹊蹺?
“我們多走幾處看看。”丹心沒了心思,奔出大殿。
一絲莫名的恐懼攥緊三人的心,他們急切奔走,像雨季來臨前逃避的蟻,往高處藏身。沒走多久,丹心臉色一沉,喝道:“停下。”長生猛然止步,陡然望見腳下金磚如臺階浮起,駭然不動。
璇璣失色道:“機關……”丹心朗目一掃,走到廊道一邊,凝視柱上一片綺麗的花紋,沉默不語。璇璣嚇得不敢稍移,蹙眉道:“你可有法子?”
丹心一笑,“莫急,這個簡單。”他撥弄雲紋,那雲紋竟流動起來,宛若游龍,潛至柱子下方。但聽咔嚓聲響,金磚退去,地面平整如初。長生悚然,遲疑道:“我剛剛若移動了,又會如何?”丹心淡淡說道:“下面埋了火藥。”
長生朝他一鞠致謝,丹心也不避讓,摸了摸金柱,嘆氣向前。精巧侈靡的黃金宮就如複雜的機關盒子,三人走在迴圈往復的迷宮中,丹心不斷過關斬將,拆解復原,卻看不清其中的訣竅。
走了許久,三人終走得累了渴了,眼見到了後宮,尋了一間明珠垂簾的偏殿坐定,稍稍喘息。嵌寶床,綠檀枕,珠玉金翠滿畫屏,無比空洞虛假。在難忍飢餓的璇璣眼中,妃子們的翠鈿金釵再華貴,也不如一盤香噴噴的烤肉。
她對了丹心哂笑,“阿焉尼皇族的人,想是困在這裡餓死的。金子再多,不能當飯吃。”丹心摸出乾糧,不由笑了,“我帶了金餅,你就當金子吃吧。”捧了一隻五穀雜糧制的金餅,黃金顏色,醇香輕飄。
璇璣眼巴巴地接了,脆生生地吃了半晌,才停了一停,抿嘴笑道:“比金子好吃。”丹心嘆道:“出門在外,沒金子不要緊,沒幹糧真要命。”把另一隻金餅掰作兩半,與長生分食,“宮中機關我雖能解,卻看不出其中的關聯。想那建造者必是大匠,不會僅設單獨的機關,箇中端倪還需推敲。此外,除了我們來時的那條路,黃金宮應有暗道通向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