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他了。“只是,”她細聲細氣的說:“我不想活得那麼老。”
“什麼?”他沒聽懂。“我不要像太師母那樣老!”她說,頭靠在他肩上,髮絲輕拂著他的面頰。“我不要像一個人幹一樣躺在那兒等死,我也不要成為兒女的負擔,尤其,不想只剩我一個人……”
“嗯,這樣吧!”他豪爽的說:“你比我小兩歲!”
“是。”“我活到八十二,你活到八十,行不行?”
“行!”“那麼,一言為定!”他伸出手去。“我們握手講定了,誰都別反悔!”她伸出手來,正要跟他握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這樣一握下去,豈不是就“許下終身”了嗎?她慌忙縮回手來,笑著跑開去,一面跑,一面說:
“你這人有些壞心眼,險些兒上了你的當!”
“怎麼?”他追過去,抓住她。“還不準備跟我共度終生嗎?”他眼睛閃著光,咄咄逼人的。
“你又來了!”她嘆氣。“我說過,你不能逼我太緊,否則我會怕你,然後我就會逃開!”
“我還有哪些地方讓你不滿意呢?”
“不是你,是我。”“你還沒有準備安定下來?”“是。”他挽緊她,緊緊緊緊的挽緊她。
“真的?”他盯著她。“真的!”他捧住她的臉,想在街道的陰影中吻她。她重重用力一推,逃開了,他追過去,發現她正彎著腰笑著,很樂的樣子。他想發脾氣,但是,你怎能對一張笑著的臉發脾氣呢?噢,鴕鴕,你是我命裡的剋星!他想:你非把我磨成粉,磨成灰,要不然,你是不會滿足的。靠在一根路燈上,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悄悄走近,把她暖暖的手伸進他手裡。
“我只同意——”她一本正經的說:“你活到八十,我活到七十八。”噢!鴕鴕!我心愛的心愛的心愛的小人兒!他心中呼喚著,狂歡著,一下子把她整個人都擁入懷中。匆匆,太匆匆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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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是一連串幸福、甜蜜、溫柔、快樂、狂歡……的日子。如果說生活裡還有什麼欠缺,還有什麼美中不足,那就是經濟帶來的壓力了。韓青自從念大學,屏東家裡就每個月寄給他兩千元做為生活費,房租去掉了九百元,剩下的一千一百元要管吃、穿、學費、看電影、買書、車費,再加上交女朋友,是怎麼樣也不夠的。所以,在認識鴕鴕以前,他總利用任何假期,和晚上的時間出去打工賺錢。他做過很多很苦的工作,包括去塑膠工廠做聖誕樹,去廣告公司畫看板,甚至,去地下的下水道漆油漆——一種防止下水道被腐蝕的工作。還去過食品加工廠當打撈工,浸在酸液中打撈酸梅,把面板全泡成紅腫而皺摺的。至於各種臨時工,例如半夜挖電纜、修馬路、送貨品……他幾乎全做過。但是,鴕鴕來了,鴕鴕佔據了他所有課後的時間,甚至佔據了他的心靈,他很少再去當臨時工了,隨之而來的,是生活的拮据。
不能跟家裡要錢的,家裡已經夠苦了。
不能跟徐業平借的,徐業平的父親是公務員,家裡也夠苦了。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吳天威,吳天威也不見得夠用!
為什麼大家都鬧窮呢?他就是想不通。但,那時,確實大家都窮得清潔溜溜。即使是這種窮日子,鴕鴕仍然帶來無窮無盡的歡樂。他們把生活的步驟調整了一下,因為鴕鴕那麼害怕父母知道她在外面有男朋友,她總說時機未到,韓青還不能在父母前亮相。韓青什麼都聽她的,總之,是要她過得快活呀!所以,每早的互通電話,開始由鴕鴕主動打給他了。小安安成了兩人間的橋樑,負責“喊話”。每早通完這個電話,一天的節目才由這電話而開始——決定幾時見面,幾時吃飯,幾時做功課。於是,這電話成為兩人間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
可是,電話也常出問題的。韓青常想,電話是什麼?線的兩端,系一個你,系一個我,於是,你“耳”中有我,我“耳”中有你。哈,想到這兒,他的耳朵就癢起來了,準是你作怪,鴕鴕。這天,由於“電話”,韓青在他的日記中寫下這麼一段記錄:鴕鴕:昨天用最後的十塊錢為你買了一把梳子,我還剩三塊錢。八點醒來,整理房間,等你電話。
八點二十分,刷牙洗臉,繼續等你電話。
九點正。喝白開水。九點三十分。下樓找房東,想借電話,她在洗衣服,不好意思開口。
十點正。她還在洗衣服,不管了,借了電話,鈴響二十二次,無人接聽。十點零五分。再跑下樓,打電話,無人接。
十點零五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