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娭毑軟倒在地,泣不成聲道:“胡大爹,胡家的人差不多了,您老人家別拿子孫的命不當回事,有什麼事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去吧!反正鬼子一來,隨隨便便就捅死了,還不如給這些好伢子做點事情,到底下也有臉面見先人!”
“是啊是啊!”老人家齊聲響應,胡大爹將菸袋一敲,厲聲道:“湊什麼熱鬧!死的人還不夠是吧!”
話音剛落,他一陣昏眩,扶著香案衝大家跪了下去,頓時淚如雨下,“如果我家滿崽和雙胞胎回來,請大家千千萬萬賞口飯吃,別跟他們計較。是我老來糊塗,想跟十娭毑搶人,把我家雙胞胎慣出不少壞毛病,我敢拿腦袋擔保,他們的的確確沒有什麼壞心……”
眾人愣了許久,紛紛拜倒,有的慌忙答應,有的咒罵天地神靈,一時哭嚎震天。
蘭妹子踢了胡小秋一腳,胡小秋回過神來,將胡大爹用力扶起,薛平秋見這個陣仗,趕緊上來幫忙,將老人家抬回床上。
第六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ri
清晨,比雞叫更早的是山裡石匠的叮叮敲打聲,雞叫過後,狗吠聲並未響起,村子陷入詭異的寧靜之中,只有山裡的叮叮聲一陣緊過一陣,敲得人心頭戰慄不安。
天還沒亮,蘭妹子就在灶屋裡忙活開了,胡大爹早上喜歡喝熬得黏的粥,她特地跟王四家堂客討教過,雖然飯菜還是不怎麼對他胃口,粥倒能喝上三大碗,偶爾還贊她兩聲。
她頗有幾分成就感,畢竟胡大爹最是挑剔嚴厲,除了他心尖尖上那對雙胞胎,能得他笑臉的還沒幾個。
報信之後,薛平秋和胡小秋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立刻挖好墳,連夜去了湘鄉,蘭妹子這顆心再次懸到半空,既怕自己的男人莽撞行事,白白送死,又生怕他不莽撞,沒膽和鬼子拼,被滿山的親人嘲笑。
做縮頭烏龜畢竟不是他的本性,蘭妹子深深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偌大的胡家,為了他們母子,早在湘水進祠堂之時,胡小秋就同那兩個伢子一起離開,也許也跟他們一樣,變成了空空的墳。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回去,一個個抬回來或者屍骨無存,或者長眠他鄉,胡家人骨子裡有與生俱來的烈性,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愈是逼迫,愈是要抗爭。
她不敢再想下去,挑了幾個大紅薯扔進灶膛,對著火光柔柔地笑。不管走到哪裡,她都能感受到鄉鄰真心的敬佩擁戴。管家以來,每件事都辦得順順利利,不得不說,她真是沾了他們地光。
胡大爹在視窗瞥了一眼,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還當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到底沒敢進門,佝僂著背脊走了兩步。只覺今日的步履無比沉重,做賊一般瞄了四周一眼,天色尚早,自然沒人看見,趕緊鑽進側屋,左挑右揀,拎了把鋤頭出來當柺杖。
聽到聲響。蘭妹子探出頭來,賠笑道:“大爹爹,有什麼事讓我們去做吧!”
“我去墳上隨便看看!多管閒事!”胡大爹老臉一熱,甕聲甕氣堵了回去。
“順便叫石匠回來吃早飯吧!”蘭妹子迅速把頭縮回來,不給他罵人的機會。
前兩天朱寧帶人來接走了細伢子,村子一下子冷清下來,胡大爹頗為懷念有人跑腿的時光,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屋子背後的山上。從那裡翻過去可以通往他的兩個嫡親姐妹家,她們沒牽扯上倒黴地胡家,果然人丁興旺,玲玲這個還沒斷奶,聽說又懷上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雙手握著鋤頭把。將頭擱了上去,眺望霧濛濛的山村。活了一輩子,他還從沒見過這麼淒涼地景象,村裡空了,四處一片死寂,連狗都跟著細伢子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他最瞧不起的女人,現在一個個威風八面,打望作田種菜挑水等等全部攬下,根本不比男人差。這麼多年。他確實對不住她們。
他不知想到什麼,猛地驚醒過來。鋤頭轟然倒地,急匆匆衝回灶屋,厲聲道:“你趕快把人帶走!所有人!”他生怕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拼命朝外頭指,“村裡的人你通通帶走,山裡留幾個打望的,遇到鬼子也別慌張,就地躲好!”
灶膛的火映紅了蘭妹子地臉,也灼痛了胡大爹的眼睛,蘭妹子仍然柔柔地笑,幽幽道:“大爹爹,我早就說過了,可爹爹娭毑們不肯走,我也沒辦法,小秋走的時候要我照顧好村裡,我可不敢不聽他的!再說,我們要是全部躲了,隔壁村子的就會遭殃,他們沒有跟鬼子打過交道,一點情面也撈不到,到時候死得更慘。您放心吧,胡家糧食還沒繳,他們不會怎麼樣!”
叮叮聲停了,兩個石匠從小路衝下來,都熬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