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大公子,我很喜歡這雪夜呢。”她走下階去,仰面往那虛無縹緲的蒼穹看,雪花落在面上,點點的涼意,琬寧伸出舌尖,捲進一片,復又無聲笑了笑,只是眼角已有隱隱淚星。
成去非看著她清瘦的身子埋在氅衣裡,整個人羽毛似的盈盈欲墜,待她再往前走幾步,竟恍然有了一瞬的錯覺:彷彿這陣風雪便可把她帶走,她不屬於這人間,亦不屬於他,他幾乎忘記,她本就來路不明,無根浮萍,不過暫寄此處,他心裡沒由來覺得一空,縫隙間滲出一絲疼痛,並非全然因為她,又好似也只是因為她,一時惘然,遂大步追了上去,道:“寒氣重,進去吧。”
琬寧只是背對著他,動也不動,成去非走至她面前,還未開口,琬寧已揚起晶瑩的小臉,眼中有他熟知的渴盼,儘管她並不時常流露,而上一次有這樣的眼神,他在審視她時,終於想起:她曾求他將她葬於雞籠山,墳冢要對著家的方向。
“大公子,”琬寧抬眸而視,“我……”她忽拼命忍了忍,知道這要求過分,知道他亦不能違背常情,她同樣不忍心讓他為難,即便她深知他不見得就會答應,而她替他所想的已經足以讓這剩下的話悉數嚥下,終只是化作輕輕一句“我還不想進去。”
成去非猶豫了片刻,道:“你那鞋子會溼,還是回簷下看,我給你拿個手爐來。”琬寧垂目拉住了他衣角,同他一道仍回簷下站了,在他欲進屋時,忽把手探進了他的袖管,低語道:“我想讓夫君替我暖手。”
成去非怔了怔,沒有拒絕,笑道:“上一回,你可是把腳都伸我懷裡來了,也不知怎麼睡的。”琬寧不記得有這事,聽他如此一學,窘迫地看了看他,似是不信,成去非笑而不語,只點了點頭。
琬寧羞澀地別過了臉,看著那不住的雪,成去非無聲把她抱得緊些,佇立許久,啟口道:“琬寧,你方才分明有話,又不肯說,我不勉強你,等哪一日你想說了,再告訴我,倘一直都不想說也無妨。成家雖不能供你錦衣玉食,卻也能安穩度日,那些過往的事,少去想,將來的事,也少去想,過好現下,至於我的事,你更無須憂心,寬人心的話,我只能說到這個田地,你自己掂量。”
琬寧只是伏於他胸前默默流淚,半晌才抽噎道了個“好”字,心底早已慟倒。成去非不知她哪來這般多的熱淚流也流不盡,眼不酸麼?不疼麼?他心裡嘆氣,不明白命運為何要將這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送到自己手裡……覺得她身子顫抖得厲害,成去非問道:“還冷麼?”琬寧胡亂搖首,成去非便稍稍推開她,“眼都哭花了,也看不見雪景了,進去歇息好不好?”
說著撣了兩下衣裳,笑道:“我真怕你鼻涕抹我一身。”琬寧呆住,隨即嗤地一聲終笑了出來,成去非見她這大半日笑了哭,哭了笑的,無奈自嘲搖首,抬腳進了暖閣。
第211章
雪後初晴; 三千銀色世界未消,街頭門巷,家家戶戶拿出箕帚開始除雪,眼見就要臨到冬至; 街市上已經熱鬧起來。
成去非同虞歸塵穿過長幹裡時; 日頭正高,曬在身上,有融融的一絲暖意,行人也愈來愈多,待剛走出鬧市,見一眾總角小兒一面騎著竹馬得得嬉戲不止,一面口唱歌謠,並未留意行人過往; 一時撞了過來; 其中一個直頂到虞歸塵懷中,成去非見狀微微一笑,那邊已有兩句唱詞傳到了耳中:
“帝非帝; 臣非臣……”
因孩童嬉鬧不止; 剩下的轉眼湮沒在歡聲笑語之間,成去非聞得; 登時心裡一緊,再看看虞歸塵; 他分明也是聽見; 輕撫孩童兩下; 任由去了。兩人碰了碰目光,成去非才轉身吩咐趙器:“你去問問那幾個稚童,他們口中所唱是從何處得來的?”趙器應聲而去,片刻即回,答覆道:“他們只說是聽人唱的,聽說京中這幾日皆在傳唱此歌。”
成去非默而不語,朝那童子走了幾步,把餘下的終聽得一清二楚:
“帝非帝,臣非臣,莫破土,破土出真龍,高飛去帝閣,有天無日頭。帝非帝,臣非臣……”
稚嫩天真的嗓音漸漸遠去,跳躍的身影亦漸漸遠去,虞歸塵業已走上前來,成去非冷笑一聲:“靜齋,你看這所指為何?”
“平常童謠,街里巷裡傳唱取樂而已。”虞歸塵微微皺了皺眉,“前些日子還不曾聽聞,怕就是近日流傳開的。”
兩人還不及議開,人群中穿越而來一小廝,正四處徇望,看到他倆人在此,忙擠奔過來,匆匆施禮,對虞歸塵道:“公子快些回家,老夫人不留神滑了一跤,撞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