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蜜拉微笑不答。她的笑容只是在敷衍,沒有安慰的成分,只是一張面具。泰瑞莎的腦子裡又浮現了她之前就想過的問題:我將所有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可是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在某種程度上,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坦白實在可怕。雖然這是被迫的,但是她仍舊嚮往能和另一個活生生的人建立實質關係。
泰瑞莎說:我猜我只是將松林鎮當成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吧?
對你來說,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麼?
你是指住在這兒嗎?
是。
希望。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繼續呼吸?繼續活下去?我相信這是每個困在這裡的人必須面對最困難的問題。
那麼,你的答案是什麼?泰瑞莎?
我的兒子、伊森、找到一本好書、暴風雪。可是這些希望和以往的不一樣,這裡沒有我發達後想買的房子,沒有樂透,我以前常想著要去上法學院,自己開一家律師事務所,攀上事業巔峰,名利雙收,和伊森退休後住到有著清澈大海和雪白沙灘的溫暖地區,一個不會下雨的地方。
你的兒子呢?
泰瑞莎沒料到她會這麼問,這句話帶來的衝擊彷彿一道強光突然打在臉上。
她原本瞪著的天花板在淚眼前模糊了。
班恩的未來是你最大的希望,不是嗎?潘蜜拉問。
泰瑞莎點點頭。她眨眼時,鹹鹹的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的兩頰。
你幻想過他的婚禮嗎?潘蜜拉問。
想過。
一個讓他快樂、同時讓你引以為傲的成功事業?
不只是這些……
什麼?
這又回到我剛才說的,希望。我想要他過著懷抱希望的生活,可是他從來不曉得那是什麼,松林鎮的孩子們不能立下『我長大以後要當什麼』的志願,他們也不能幻想將來要去哪個有趣的國家旅行。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希望』,至少存在你腦海中的那種形式,是原本世界的遺毒,其實是沒有實質意義的?
你是說,你們來到這兒之後,就拋棄希望了嗎?
不,我是說我們應該活在當下。也許在松林鎮裡,只要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值得高興了。你得以繼續呼吸,繼續活下去。試著去欣賞你日常生活中簡單而微小的喜悅,小鎮美麗的自然風光,你兒子說話的聲音,班恩會在這裡長大成人,並且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
怎麼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兒子對幸福的定義已經和你舊世界的觀念不一樣了?這個小鎮教育如何『活在當下』,像我剛才描述的那樣。
那實在太狹隘了。
你可以帶著他離開啊!
你是認真的嗎?
是。
我們會被殺的。
可是也許你們能逃出去。有些人走了,再也沒回到鎮上。你是不是其實更擔心,雖然你覺得松林鎮的一切不合理,可是外頭的世界可能比這裡糟上一百萬倍呢?
泰瑞莎擦擦眼角:是的。
最後一個問題。潘蜜拉說,你和伊森談過他回到鎮上前你們家的事嗎?我是指,嗯……你們的居住狀況。
當然沒有。他才回來兩個星期。
為什麼你避而不談?
為什麼要談?
你不認為你丈夫有權知道嗎?
讓他知道沒有任何好處,只會讓他傷心。
你兒子可能會告訴他。
班恩不會,我們事先討論過了。
上一次我們見面時,你評估自己的沮喪程度,以一到十來評分,你認為是七。今天呢?你覺得比較好、比較糟,還是差不多?
差不多。
潘蜜拉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子,藥丸在裡頭喀喀作響。
你有沒有按時吃藥?
有。泰瑞莎撒謊。
潘蜜拉將瓶子放在桌上:一天一顆,睡前吃,和以前一樣。剛好夠你吃到我們下次見面。
泰瑞莎站起來。
一如往常,她在會談結束時,總覺得精疲力竭。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泰瑞莎說,
當然。
我猜你和許多鎮民深談過,聽過每個人心裡最深沉的恐懼。將來,會有那麼一天,我覺得這裡就是我家嗎?
我不知道。潘蜜拉一邊說,一邊起身,這完全要靠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