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旮旯院裡洗,洗完了太陽底下一排晾過去。楚鄒嘴上說她是侍筆宮女,但她的臥室卻是獨一間的,因此只能在楚鄒的院裡洗。
七月末的傍晚,夕陽餘暉橙黃,曹碧涵就蹲在臺階下,放個木盆子搭塊搓衣板,“唰唰”地把衣裳洗出清寧的韻律。她似乎很愛乾淨,三五不時的就洗東西,然後楚鄒的院子裡便總飄著她淡粉的、天藍的、煙紫的裙兒衫兒。
那些衣裳有的新有的半舊,新的並不十分合身,小麟子猜那些新的應是楚鄒給她買的。她太子爺竟然還會給女孩兒買東西哩,出宮那麼多回就只送過自己一隻黑烏溜的小陶龜,還是擱在他宮裡很久了隨手拿來打賞的。小麟子便杵在不遠處的廊下看,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小碧伢單薄的柳兒眉、柳兒肩,柳兒樣的小腰兒,腳步怎麼就是挪不動。
十二歲的曹碧涵個子尚纖盈,晾衣裳時需要踮起一點腳尖。微風將她單薄的身段勾勒,胸脯下原已經冒出來一小丟喵喵了,那時便挺得很驕傲。貼身的兜子掛在簷下的角落裡,淡水紅的顏色,繡著青色的攀藤小花兒,生生刺著小麟子的眼睛。內廷不少宮女喵喵都很滿,錦秀更是把每件衫子都崩得飽飽的,她看別人的都沒反應,怎生看小碧伢的就這樣刺目。
那屋簷下築了個廢棄已久的老燕巢,眼看就要掉下來了,小麟子也不提醒她,偏看著那燕巢有一天被風吹下來,然後把她的兜子砸髒了。小碧伢出來撿,看見被野貓踩髒的土印子,還以為是小麟子乾的,小麟子也不解釋,只是默默站在對面的磚牆下與她對峙。
楚鄒知道了卻也不問也不訓,只是沉著個臉不搭睬人。他是存了心的對她藐視,傷在她心底說不出,她就也不愛去他的跟前討嫌兒了。這皇城裡離了他的氣息,她就變得沒心沒緒起來,遊魂一樣在這條那條幽曠的宮巷下虛晃著光陰。直殿監那兩個雙胞胎叫她去玩兒,她早前都不去,楚鄒也不讓她去,後來就隨著去了。
那兩個太監比她長二三歲,個子卻險近高了她一個頭。兩個長得一模一樣,他們戲耍尚衣監的花眼老太監,忽而這個躲在昌祺門裡頭,對那老太監說:“老張福叫我過來傳話,讓你給萬歲爺拿兩雙襪子去延禧宮。”
話說完,便叫小麟子跟在後頭望風,瞅著他走到了哪兒,另一個便又忽然在這頭冒出來說:“老張福叫我過來傳話,讓你給萬歲爺拿雙靴子去御書房。”
一樣的臉兒一樣的嗓子一樣的話。那老太監人老眼花心眼實,大半個下午便從昌祺門走到麟趾門,又從麟趾門走回昌祺門,步子顫不歪歪的,惹得雙胞胎兄弟倆笑破了肚子。
他們還叫她尋來一群小太監玩跳山羊,跳不過去的就要交罰錢,交不起的就得脫褲子晾光屁股。還讓小麟子去搜身。那光屁股禿鷹可真難看,小麟子玩兒了幾次就不愛玩了。日頭從高高的蒼穹照下來,把她的影子打得斜長一條,她覺得自己的影子都黑汙了。太子爺野放了她,她把自己放縱成了不喜歡的模樣。
……
清早的陽光在琉璃瓦頂上碎撒,東廡房簷下顯得幾分陰涼,繩線上掛著幾件新洗好的衣裳,袖子衣角往下滴滴答答淌著水兒。三兩件掉在地上,印出底下磚石的痕跡,曹碧涵彎腰過來撿,宋玉柔手上轉著個球,和小麟子站在對面盯著她看。
曹碧涵也如未見,把掉髒的衣裳放進盆裡繼續洗。晾衣繩子牽兩條,一條沿房門南北向,一條跨著偏院東西向。宋玉柔和小麟子把胳膊掛在東西向的繩線上一晃一晃,看曹碧涵半匍著身子,手上一下一下用著力。她是單薄而纖秀的,透著一股鄉野的犟傲,宋玉柔怎麼就是看得不舒服。三公主楚湄也不愛說話,長得也纖淨漂亮,卻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
宋玉柔書生俊氣的臉上便也倨傲,對小麟子道:“是你把她衣裳挑下來的。”
他總愛誣衊,小麟子反駁:“是貓兒,我才不稀得挑她吶。”
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棗褐色曳撒,雞屎樣的顏色,這原本是吳全友最討厭的低等太監色系,打小到大都沒給她做過,做了她也不愛穿。實在是那天她在院子裡洗完了頭髮沒扎,烏油油披散在肩頭上,也不曉得用甚麼花瓣調了盅胭脂,自個兒對著破銅鏡往唇上抿,楚楚顧盼,我見尤憐的,失了魂兒陶醉。
陸安海乍然走進來看見,差點兒唬了一唬。管不住了嘿,回頭沒幾天就給她罩上了這麼一件。褐不隆冬、垮不拉幾的,襯在小碧伢淺紫櫻粉的襦裙面前顯得那麼寒酸。小麟子穿了衣裳今兒個不得勁,早上連飯都不給楚鄒好好送。她曉得小碧伢這會兒一定還餓著肚子哩,她便晃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