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四歲的楚鄒一直站在高高的漆紅殿門外,睜著眼睛好奇地聽。見那太監出去,便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撲進楚昂懷裡叫了聲爹。
是有些累了。
這小子心寬,睡夢裡被抱進宮,睜開眼醒來父王在身邊,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自得其樂地玩了這許多天。
自從那天雨夜楚昂抱他入宮,這段時間父子在宮中獨自生活,楚昂對這個小兒子的情愫已經不同於其餘諸子。
他蹭了蹭楚鄒粉嫩的小臉蛋,勾唇淡笑道:“困了?用完膳父皇帶你去午睡。”
楚鄒眨巴眨巴眼皮,眼角有點紅紅的。楚昂知道他這會兒累了,想孃親與哥姐,就也不往深裡去逗他,把他抱去飯桌前一落。
大行皇帝發喪期間不宜酒肉葷食,佈菜太監過嫁妝似的在紫檀木三彎腿卷珠長桌上擺好七七四十九樣素菜,還有糕點、湯羹、鹹菜等小碟。
楚鄒面前擺著小銀碗,認真地扒著米飯。他只有在王妃身邊的時候才纏著要喂,到了父王跟前時,就乖覺地把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好。
吃兩口,又扭頭看看手上捏著的小蜻蜓。
楚昂覺得好笑,便就近給兒子夾了兩筷子菜。
菜也是隨意夾的,帝王家吃飯可是件關乎性命的事,被人看出來自己在飲食上的喜好是危險的,所有入口的菜都不過三口,眼睛也不特意往哪一盤菜上看。
他吃得很優雅,時年也不過二十八歲風華,舉筷子的手指素淨、骨節雋秀,讓人覺得吃飯也是件藝術與享受。
卻急壞了陸安海,頻頻地給張福公公使眼色,奈何張福裝死不接。張福也無奈啊,皇上這麼冷淡淡的,整個殿堂裡只有小皇子銀筷偶爾磕著碗邊的聲音,誰敢冒冒然地張口找話題啊。
所幸快吃完的時候,楚昂問了句:“吃飽了麼?”
楚鄒挪著屁股下凳子,點點頭隨口道:“嗯,要是有母妃做的荷葉肉就更飽了。”說完揪著蜻蜓,亟不可待地出去找小順子。
呵呵,小東西,他倒是懂得提點自己的母親。楚昂勾唇好笑,接王妃進宮的心緒便增濃了幾分:“你想她,也得父皇先把朝堂之事先弄好。”
陸安海見狀頓時鬆了一口氣——王妃親自下廚,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必是王爺喜歡。得咧,就是這道菜了。
辦好了差事,他回去的路上腳步都輕鬆了很多。
殿頂上碎金刺目,看到日頭偏正,心裡又暗暗著急。
一腳踏進御膳房,掌勺的正在打徒弟,太監打徒弟都是往死裡打的,謂之不打不成氣候,打死了也白打。那鍋鏟打在徒弟瘦薄的後心口上,徒弟哎喲哎喲痛得直哆嗦。陸安海邊走唸叨著:“輕著些,輕著些。”
自己走去鍋裡舀了點兒稀粥,背過身子把表面的一層粥油倒進小口瓷壺裡,就往御膳茶房外頭走。
過內左門往景和門繞,大中午的西二長街上沒幾個人影兒,走到頭就是乾西五所了。老久沒人氣的地方,只有前朝幾個被廢的妃子在這裡住過,這會兒隔壁殉葬的宮妃淑女應該都已經被送上路了,一股清悄悄死萋萋的味道,不曉得今後又要添出來多少冤魂野鬼。
不過沒人來正好,那小東西也就只敢養在這鬼住的冷宮裡頭。
有得住都是她的造化。
宮裡頭的宮女眼睛長在天上,當面背面的不把太監當人看,陸安海對宮女可沒好感,對宮女生的那就更沒好感了。
撿是把她撿回來了,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她自個兒的造化。他一個老太監,可沒恁多的閒功夫照管她。
乾西所一共有五個所,每所三進院,陸安海把小女嬰藏在了西二所最深的內院闈房裡。這塊地兒陰氣重,平素太監宮女們都是繞著走,不怕被發現。
他十二歲那年進的宮,是個沒人要的孤孩子,底下沒有弟妹,不曉得拿這樣小的娃娃怎麼辦。怕她餓死,每天隔上一兩個時辰就悄悄地溜過來喂點流食。
小東西卑賤,命裡沒福享,冒著性命給她偷了點兒羊奶,結果吃了長痱子,還拉稀,拉了他一袖子。多麼晦氣。後來就換作喂粥油,這玩意沒滋沒味的,她倒是吃得舒坦了。吃飽了就睜著烏亮亮的眼睛,吐著小舌頭看自己。也就只配給她喝這個了。
宮中有規矩,戊正過後宮門上鎖,沒差事的太監都得出宮。從上一頓到現在得有八個時辰沒餵食,也不曉得這會兒餓過去沒有……頂好餓死了,兩廂省事,免得再大點還不好藏。
他心裡這麼想著,腳下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