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你針對霍家的理由,那麼殷家呢?”謝琬道,“殷家對竇家並無失當之處,又何曾惹到你什麼?”
聽到這裡,竇謹笑起來,“殷家雖然沒有直接得罪我,可是太子和王爺您,不都是孝懿皇后的子孫嗎?再說,我們要撼倒霍家這棵大樹,又怎麼可以不動到殷家?比如漕運那案子,以及廢太孫那案子,我們要成事,總有些地方會招惹宮中,奪位不是我的本意,但卻是最終要走的路。”
這個理由聽上去也的確像是足夠了。
竇謹抬眼遙望著院內紅梅,卻忽然又變換了神情,幽幽道:“但,其實連這番話都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最初我帶著竇詢去廣西見竇諶時跟他的一番說辭。誠如你所說,竇諶母子的遭遇與我無關,所以我從來沒有他那麼深重的恨意,但是他有,對於我來說,這就夠了。
“作為一個在京師土生土長的官家子,我看慣了天子腳下的繁華熱鬧,也看慣了許多紈絝子弟的不學無術,對於皇帝的有些作為,我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霍達跟我沒有直接仇恨,可他的卑鄙陰損卻是事實。皇帝明知道當年他犯下的罪孽,可是還在裝傻充愣重用他。且自詡是平衡黨爭。
“這讓我很不齒。
“這就像看著兩個臭棋簍子下棋,旁邊看著的人著急透了,他們依然無所謂。於是漸漸地,想要代下這盤棋的想法就在我心裡發了芽。
“當然,一開始我只敢暗暗的假設,並不敢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竇詢一年年地在長大,他被我栽培得十分優秀,我栽培他的初衷其實還算單純,那時我只是想好好教育他,讓他將來能夠有一天去找霍達報仇。可是後來,我覺得只為了報復霍達而栽培他,未免太浪費了。
“他就像我養的一隻鷹,我應該讓這隻鷹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我逐漸有了個想法,在推番霍達的同時,再把龍椅上那個下臭棋的人也給回手擄下來——
“那年詢兒六歲,越發地聰明伶俐,我暗中琢磨了五六年,覺得可以小試一把了。我帶著他去了廣西,去見了在那裡住了大半輩子的竇諶。”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著殷昱他們,“竇諶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謝琬頓了頓,點點頭。殷昱往外拍拍手,門口一黯,周南便帶著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四五十歲,發須灰白,身上衣著十分整齊,可是這些都是其次,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忍不住以各種形式發出驚呼——
他只剩右眼,眼神呆滯,時而透著異常的亮光,而左眼只剩個空洞。他的左掌也只剩了半隻,右掌五指斷了三指,一張臉更是讓人無法逼視。那凹凸不平的臉上有著橫七豎八好些刀痕,而且因為傷得很深,合好的瘡疤已經深深陷了下去。
乍一看,就像是一個被踩變形的天津肉包子。
廖卓他們從廣西回京時便把竇諶帶了回來。她至今仍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大,大哥?”
竇謹看到他,也不由失聲了。
竇諶用左眼覷了覷他,忽然手舞足蹈地尖聲桀笑起來。
殷昱拍拍手,周南他們又把他扶了下去。
竇謹的臉盤扭曲得變了形,咬了咬牙,他問殷昱道:“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麼?
殷昱放緩聲音,點頭道:“我們的確很想知道。”
竇謹微哼了聲,“那年他和許老夫人同時染上天花,許老夫人許是體質弱些,竟然先發病過世了。而竇諶則拖多了幾日。當時大家都以為他也沒救,便就聽從了許老夫人的陪嫁嬤嬤的話,讓她帶著去莊子裡住著,順便用土方子治治,也算是生死聽由天命的意思了。
“沒想到他竟熬了過來。但是那土方子藥力過猛,傷了他的腦子,病好後他不但毀了容,而且見人就打,三歲孩子連心智都不齊全,情緒就更難控制了。他臉上的傷,是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後,嚇得自己揮刀亂砍的。
“如此光景自然不能接進府來,可是他也是條生命,並不能就此人不管不顧。我父親無法,便就將他送回了祖籍,請了族人照料。”
說到這裡,屋裡有一陣靜默。
謝琬心裡只剩哀嘆,大人的戰爭裡傷的總是孩子,先是惠安太子,後是竇諶,竇諶母子雖是主動闖進去,可是孝懿皇后與霍老夫人造的這筆孽卻禍害了不止一個人,而且事情居然沒有在當年結束,而是蔓延到了如今。
如果不是他們的這條計,便不會有七先生,不會有亂黨,不會有廢太孫,更不會有幾次大案中被牽連拖累殺死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