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抬頭看向他,發覺這一年來,父親似乎又老了許多,臉上爬滿了皺紋,兩鬢染上了白霜,五十出頭的男人,看著得有六十歲。
她拿起一隻青花茶杯,給他斟了一杯茶,遞到他手邊。
江鶴年端起杯子輕輕抿了口,忽然義憤填膺道:“我就知道你在謝家肯定會受委屈,那個謝三果然是靠不住的。”
采薇一愣,繼而又笑了笑,道:“爸爸,你別多想。我沒受什麼委屈,謝煊也沒對我做什麼。只是我和他到底不是一路人,過日子過不到一塊去,所以才回來。”
江鶴年眉頭蹙起:“你不用替他說好話,最近我又不是沒看到報紙,這丘八一調到上海,就成日花天酒地,還和那個龍正翔交往甚密。報上還說他是什麼青年才俊,年少有為,是上海灘公子之首,真是荒唐至極。”
采薇道:“他在這個位置,也是身不由己。”
江鶴年道:“謝二公子不比他身份高,怎麼就沒見報上寫他如何如何?”
采薇一時無言,謝珺坐鎮上海這麼久以來,還真是沒什麼花邊,可見謝煊其實也不是那麼身不由己。
江鶴年擺擺手,繼續說:“你什麼都不用替他說,既然你人都回來,那必然是他做得不好。而且你那個大嫂忽然自殺,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我看那謝家就是個狼窟虎穴。你放心,咱們江家是你永遠的港灣,既然回來了,就安心住下,不想回去,誰也不能逼你回去。如今謝家正是需要咱們的時候,謝司令不敢把我們怎麼樣,你大可放心。”
江鶴年作為一個關心時局的新興資產本家,自然對如今的局勢很清楚,所以女兒這次回來,他是充滿了底氣,不用像當初被逼著聯姻那樣被動了。
采薇想了想道:“爸爸,咱們江家是生意人,之前跟謝家聯姻,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以後咱們還是儘可能遠離這些紛爭,見機行事。”
江鶴年見她一臉鄭重其事,不免皺起眉頭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采薇道:“爸爸,你去西方遊歷過,不管是西方還是東方,帝制必然都是要淘汰的。咱們中國老百姓好不容易頭上沒了皇帝,有幾個願意再回到跪下的時代。再說了,就算老百姓沒意見,各地手握軍權的督軍,也不會支援再有個皇帝壓在他們頭上。總之,這事兒你相信我,袁世凱這皇帝做不了幾天,以後誰當政說不準。咱們家把實業做好就行,千萬別一門心思站隊支援誰。”
其實是不是在這個時候君主立憲就一定是錯誤選擇,她並不確定。因為袁世凱失敗之後,這個國家並沒有變得更好,反倒是陷入長達十幾年的軍閥混戰。她只不過知道歷史的走向,所以必須站在歷史這一邊。
江鶴年默默看著女兒,這個才十八歲的姑娘,從去年開始,彷彿一夜長大,看事情比他這個活了幾十年的男人還通透明朗。如今聽她說這些,他完全不覺得這是小女兒的胡言亂語,反倒是深以為然。
他點點頭:“嗯,我明白。”頓了頓,又道,“紗廠的事張經理一直有跟我報告,你做得很好。若是這廠沒給你,只怕現在我也跟其他那些紗廠老闆一樣,為了棉花漲價的事忙得團團轉。”
采薇笑道:“我也是聽說歐洲那邊可能會打仗,所以趕緊趁著低價囤了棉花。這仗一時半會兒打不完,紗線的價格還會繼續漲,現在我這手上的棉花量,至少夠兩三年,應該是能賺個幾十萬兩。”
江鶴年欣慰地笑開:“家裡幾個孩子,就屬你最聰慧,若你是個男孩子該多好,這樣我就不用發愁江家的家業了。雲柏青竹夢松沒一個比得上你。”
采薇本想發表一番男女平等的言論,但轉而又想,江鶴年已經在培養大哥做接班人,她這樣一說的話,怕不是有要去搶家產的嫌疑。不說這可能會讓江家失和,就算是江鶴年真把家業交給她,她也是不願意的。
人一旦有了大責任,很難過得快樂。上輩子她繼承了母親的公司後,就再沒放鬆過。如今她手上有幾家工廠,供她打發時間賺點錢就已經足夠。她從來沒有多大的**和野心。
她笑了笑道:“我看大哥挺好的,勤勉好學,現在只是還年輕,經驗不足,再鍛鍊個幾年,江家家業有他接受,爸爸你不用太擔心的。”
她自然也不覺得自己比大哥雲柏能幹,江鶴年誇她,多少還是因為最偏愛她。
江鶴年嘆道:“雲柏是不錯,也願意學,但少了點魄力和果斷,只希望我能多活幾年,把他培養好再去陪你母親。”
采薇道:“爸爸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母親若是泉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