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姚員外還要與鄭卓說些什麼時,姚太太少見地插嘴道:“這些生意上的事兒我不懂,只是卓哥兒才回來,你且讓他歇一口氣再說。這時候吃飯,有什麼難道不能明日再談?”
姚員外曉得這一回是自己心急了,於是樂呵呵地笑了笑,不再開口說這些,轉而說起家裡準備過年的事。這本就是姚太太在打理,心裡有一本賬,樂得在丈夫面前表功,於是兩人商量了起來。倒是鄭卓和寶茹兩個小的安靜了,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夾菜吃。
直到寶茹吃完飯,擱下箸兒才漫不經心地道:“爹,那賬目看著倒是費眼,不若讓鄭哥哥先給我看一看,我又沒事,且替你理一理罷!”
姚員外哪裡會多想,這種事寶茹不知替他做了多少回了,於是他也隨口道:“你不說我也這般打算,人老了眼睛就花了,這樣的賬目密密麻麻更是越發不中用!你先拿去,也不用著急,年前做出來,不耽誤分紅就是了,也別太勞累自己——記住,不許點著燈做這個!”
寶茹心頭一暖,抱著姚員外的手臂格外殷勤道:“我哪裡是個勤快的,就是做活我也從不晚間點燈細做。上一回孃的佛經,明明就差一點,第二日娘就要上香用得著,但我還不是依舊沒晚上緊著做,非得第二日臨出門前才收針!為這娘還說我對佛祖不尊敬喱!”
姚員外點了點寶茹的額頭道:“可別拿這個搪塞我!你是從來不點燈做那些女紅的活計,但是這賬簿卻不是第一回點燈熬油了,可別當我什麼都不知。”
按著寶茹的想頭,女紅算什麼,都是外頭男子窮極無聊的規矩。窮人家還算有些用,至於他們這樣的殷實人家,如今誰正經看重這個。要麼有外頭的裁縫鋪子,要麼有家裡的丫鬟婆子——家裡的錢賺來可不就是為了花出去。
又是一番小兒女撒嬌,姚員外與姚太太回了臥房休息。寶茹則是得償所願,帶著後頭捧了一疊賬頁的鄭卓光明正大地往自己房裡去了。
小吉祥在心裡偷笑,手上也捧著一隻大大的包袱,說是鄭卓給寶茹帶的各地特產,她便幫忙拿著了。只是她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與木樨道:“你去把小客廳高几上的茶具拿下來,泡一壺又濃又滾的普洱來。”
見木樨應聲而去,又與菡萏道:“你看著時辰,等一會兒去廚房去拿姐兒的燙滾了的羊奶,又給拿一些點心來,不拘是什麼,只要不是太甜的,鄭少爺不愛那些!”
剛剛吃完晚飯兩人自然不急著吃點心來著,要等一等再上——說完這些,小吉祥也就不再磨蹭而是抱著包袱進了東廂房的書房,把那包袱放在了書案上。然後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來,裝作做活兒的樣子守在外頭,卻始終不再進去,反而是木樨菡萏每每進去送茶水點心,她都會大聲問出來以做提示。
寶茹和鄭卓在書房互相看著對方,明明是為了賬冊來的,但兩人都不提起已經堆在桌子上零散的賬頁,而是看著對方動也不動。忽然寶茹撲哧一笑,鄭卓沒得應對,只是默默拉著寶茹坐下——這一回不是面對面坐著,而是互相挨著坐了。
鄭卓有些遲疑,但最後在桌子底下,桌布的掩飾下他還是堅定地握住了寶茹的手。不同於一般男女,是男子火力壯,女子的手會更寒涼,他們是反過來了。寶茹一直是個不怕冷的,冬日裡她本身就是個小暖爐,鄭卓卻因為兒時經歷,一遇到冰雪霜凍天氣就是滿身寒氣。
所以鄭卓握住寶茹的手,便是軟軟的暖暖的,立刻似乎心也熨平起來。寶茹的感受不同,青年男子的骨節堅硬,立刻就讓人覺得是可以託付的,這是一種和女子完全不同的力量。手掌上還有粗糲的紋路,伴隨著那一點暖不熱的涼氣——寶茹倒覺得這感覺和他很像了,堅硬沉默,但其實又是世間少有的柔軟脆弱,只要一點點溫暖,他便會消融成涓涓細流。
寶茹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一動,頭一偏,笑眯眯地靠到了鄭卓的肩膀上。鄭卓感受肩膀上一沉,側了側頭便只能看到寶茹髮絲濃密的頭頂,光潔的額頭,以及像兩隻翩躚蝴蝶一樣的睫毛。
這樣輕輕的一隻小腦袋,並不會有什麼分量,但鄭卓卻覺得這是壓在了自己的心上,穩穩地,有種讓自己安心的分量。他忍不住抽出一隻手,撫了撫寶茹的頭頂,寶茹察覺到了什麼,蹭地一下仰起了頭。
兩人眼睛就這樣對視了,寶茹的眼睛最是黑白分明,這時候這樣的動作又有一種稚氣在裡頭,一時之間鄭卓也被迷住了。在這樣粘稠的空氣中兩人越靠越近,似乎就要有更親密的舉止了,只是外頭傳來小吉祥的聲音。
“木樨,茶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