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顧行之把裴嘉放出詔獄的事,心中不自覺的將這兩件事聯絡在了一起,笑了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行之,是不是這個道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裴家那個閨女傷的?”
顧行之失笑,“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薛掌印的眼睛。”
薛無常道,“她要殺你,你卻把她放出來,你不怕她再殺你?”
顧行之替薛無常倒了杯茶,“當然怕,可是行之自小就心悅裴嘉,如今我們之間隔著殺父之仇,裴嘉是不會再接受我了。”他嘆口氣,“縱是如此,我也對她下不了手,行之年紀尚輕,實在過不了‘情’字這個劫。”
平日裡冷漠孤高的顧大人此時此刻卻和薛無常議論起“情”字來了,這讓薛無常微微詫異,這個年輕人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但他卻從不真正瞭解這個年輕人,只知道這個年輕人聰明、聽話、理智、識時務,和京城那些同齡的紈絝子弟相比,他簡直像個謎一樣,讓人猜不著、看不透,更難以全心信賴。
所以他一直提防著顧行之,一方面提拔顧行之為自己所用,另一方面又派東廠的人緊盯著顧行之,不讓顧行之和別的朝臣交往過密,他怕顧行之會和焦慎一樣,有朝一日和自己反目。
可是現在,也許是感同身受,他聽顧行之講起小兒女私情來,卻不由得對這個人放下了絲絲戒備。
薛無常抿了一口茶,良久才道,“行之啊,櫻荔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顧行之呼吸一滯,目光落在屋子西側的那扇屏風上。
薛無常揉了揉太陽穴,“咱家今天來找你,一是來探探你的病,二是想問問你,櫻荔是真死了麼?”
顧行之心中一驚,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難道櫻荔的生死被薛無常看出了異樣?
他心跳如擂,手心源源不斷的冒汗,面上卻仍是強作鎮定。
“當時我也在場,櫻荔姑娘……她確實葬身火海之中了……”顧行之的聲音沙啞,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聲音是自己發出的。
他看向薛無常,兩個人對視了一瞬,薛無常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變,眼皮卻忽然垂下來,自嘲的笑了笑,“是啊,那麼大的一場火……”
顧行之的後背被冷汗浸溼,他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而他緊張不是怕東窗事發會被薛無常報復,而是怕薛無常把櫻荔帶走,在那麼短短的一個剎那,他只是在想,怎麼才能把櫻荔留在自己身邊。
“咱家老糊塗了,總覺得櫻荔還沒死。”薛無常忽然嘆口氣,眼裡隱隱有淚光盈現,“櫻荔是咱家收養的孩子,生出來那麼一小團,皺巴巴的,醜的像個猴子。”他用手比劃一個嬰兒的大小,“咱家當時抱著那個一個小孩心想,反正咱家也是斷子絕孫的人,既然和這孩子有緣,那就先養活著,管她以後是什麼樣子,這麼一養就是十七年。咱家以前一年才見荔兒兩三面,所以早就習慣了荔兒不在身邊,可是真有一天,有個人告訴咱家,以後再也見不到荔兒了,咱家這心裡也難受。”
顧行之不知道是不是產生了錯覺,他總覺得薛無常在這一刻看起來不一樣了。
薛無常看顧行之盯著他愣神,笑著說,“怎麼這麼看著咱家?你是真以為咱家只拿櫻荔當做對皇上獻媚的工具?”
顧行之默然,薛無常道,“咱家要是知道荔兒會有今天,當初怎麼也不逼著她進宮!”說著,薛無常目光流露出恨意,“荔兒的死不會就這麼算了,既然有人不聽話,那咱家就讓他知道不聽話的代價。”
顧行之心知肚明,這個“有人”指的正是小皇帝,“薛掌印!”
薛無常道,“如果咱家和皇上你只能選一個,你當如何?”
薛無常走後,顧行之將門反鎖,櫻荔從屏風後走出,顧行之走過去抱住她,“幸好你義父沒發現,剛剛那一刻,我真怕他把你帶走。”
櫻荔任他抱著,只是不作聲,良久,顧行之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兒,鬆開她,按著她肩膀道,“櫻荔,我有話和你說……”
而與此同時,櫻荔也開了口,“你放我走吧……”
兩個人聽到對方的話都是一怔,櫻荔先一步開口,“你和義父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顧大人,我現在很懷疑你救我的動機,你嘴上說的都好聽,可是沒一句是真的。”
櫻荔的話像把刀,直直插在顧行之心上。
被喜歡的人懷疑是什麼感覺?
他握著櫻荔的肩膀的手慢慢鬆開了,“櫻荔,我和你保證,就算我說的都是假的,可我喜歡你這件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