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宮秀明轉眸淡淡瞥了穆雅博一眼; 嘆道:“你娶她; 當真是委屈你了。”
“我……”穆雅博一時語塞,好半天才找到了措辭,“我與她青梅竹馬,娶她我是心甘情願的。”
禮宮秀明搖了搖頭:“你難道不知道,人都是會變的。你眼中的褚庫爾嘉穗已經不是如今的嘉穗了。”
“感情最耐不住的就是時間。”禮宮秀明似是有些醉了,狹長的雙眼迷離如霧,“時間會消耗掉你的記憶。在漫長的等待裡,你會發現,你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雅博,你會忘了嘉穗。沒有什麼是時間撫不平的。”
穆雅博怔了怔。時間的確是個殘酷的劊子手,如今連他也忘了嘉穗真正的模樣。在他模糊的印象裡,嘉穗大概是個淳樸憨厚的鄰家少女,眉眼五官雖不及譚書玉精緻,但也是讓人望之側目的。
可如今,怕是嘉穗自己也記不起自己的樣貌了。
“大人。”穆雅博抬眸,“此番入地宮,當真要喚醒地底的八十一部鐵騎?”
陰間鐵騎若橫空出世,世間該生靈塗炭了。他猜測,大人應該也不願意見到這樣的慘劇。
禮宮秀明把玩著手中的酒壺:“金錢,我有的是。前次辜尨在北平請辭,他的位子已由我安排的人替了上去。權力,我也拿下了。除了這些身外之物,我連自古帝王最渴求的長生也擁有了。”
“你覺得,我還需要什麼呢?”禮宮秀明問。
穆雅博只覺得費解:“大人想光復大清?”他畢竟留洋多年,自小接受的也是西式的教育,對於民主重回封建帝制的提議委實不敢恭維。
可眼前的這位,卻是他這輩子最尊敬的人。他不會亦不敢駁了大人的提議。
禮宮秀明卻笑了。低低的笑聲清泠悅耳,彷彿穆雅博說的是個逗趣的笑話。
“你大約沒見過真正的清王朝。”禮宮秀明笑夠了,慢條斯理道,“那是一個腐朽的、充滿陰謀的墳墓,親情、友情和愛情皆是砝碼,歌舞昇平下掩蓋的俱是血腥和骯髒。那些東西,比你從史書上看到的,要慘烈得多。”
“這樣一個爛透了的王朝,我為何要延續它的姓氏?”
穆雅博越發不解:“那麼大人您苦等了許多年,執意要入地宮又是為了什麼?”
禮宮秀明眸色淡漠:“我說過,我要去討一筆債。”
穆雅博愣了愣。普天之下,有誰敢欠大人的債?
“活到我這把歲數,很多東西已經不大放在眼裡了。但有一件事我記了許多年,總要到地宮裡去問一問答案。”
***
這幾日,書玉白日裡一面整理資料,一面抽空教珪識字。人世間的規則和底線,她須一點一滴、手把手地教給他。
亞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譚,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
書玉抬眸瞥他一眼:“我必須盡心盡力地教,否則日後將他交給你,以你亂七八糟的教養方式,得出大亂子。”
亞伯噎了噎,無辜地摸了摸鼻子:“我看辜比我還糟糕,你們以後的小娃娃絕對不能給他教……”
“砰啪——”
一本書準確無誤地砸到了亞伯的後腦勺。
亞伯捂著後腦勺上的包忿忿回頭,正要嚷嚷幾句公道,就見辜尨老神在在地從門外跨進來,登時所有的憤慨都咽回了肚子:“咦?辜,你怎麼回來了,啊哈哈哈今天天氣很不錯啊……”
辜尨看都懶得看亞伯,只脫了外套,坐到書玉身旁:“今日可還覺得乏力?”
書玉眉眼彎彎:“一日都坐著沒動彈,哪裡還會乏力?”說罷揉了揉珪毛絨絨的腦袋,“他也很乖巧,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
珪呆呆地看著書玉的笑顏,隱約覺得自己受到了表揚,遂越發賣力地奮筆疾書。筆下歪歪扭扭的“一、二、三、四”亦越發四平八穩,鏗鏘有力。
辜尨蹙眉看了看正寫得起勁的小狼崽子,轉頭問書玉:“你的授課什麼時候能完?看這天色也該用晚飯了。”說罷目光幽深地瞥了一眼傻兮兮地坐在一旁的亞伯。
這一眼蘊含的震懾實在厲害,亞伯如火燒屁股般蹭地蹦了起來,一步並兩步竄過來,一把扛起珪就跑。
書玉抬起頭,只來得及看見亞伯義無反顧的背影以及珪張牙舞爪掙扎著的小胳膊腿。
“譚,辜,我們明天再見,明天見……”尾音拐了個彎,消失在了簷廊的拐角處。
書玉轉眸,嗔怒地看向身邊一臉無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