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回頭瞄了一眼不遠不近跟在身後的曹雲程,有意放緩腳步道:“四弟,我楊府的大門任何時候對你都是敞開的。何況連皇上都時常念及,你父子俱是有大功於國之人。立誓君臣永不相負。我相信,沒有人會、也沒有人敢對你們怎麼樣的。”
“俗話說若能一切隨它去,便是世間自在人。四弟何須如此謹慎?不妨自在一些。有人對你闔府上下格外關注,確然不假。他偷偷摸摸看他的,你大大方方過你的。兩下相安,豈不是大家都省心?”
楊致話裡的意思很清楚,你衛氏父子的一言一行都處於皇帝的嚴密監視之下。既然已經選擇了從金陵回京,那就不必再想著去幹點什麼,也幹不了什麼。既然如此,更沒必要刻意去隱瞞什麼,事實上也瞞不過那些無處不在的盯著你的眼睛()。在現在的情形下,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必做。只有隱忍與等待是唯一明智的選擇。
“若能一切隨它去,便是世間自在人?”衛飛揚喃喃一念,拱手揖道:“小弟受教了。”
楊致抬眼看了看,衛府仍然一如從前,軒敞恢宏十分潔淨,陳設簡樸卻不失雅緻。只是四處值守侍衛的佈防密度。較之皇宮大內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令人感覺無比刺眼。楊致登時對皇帝很是有點看不起:每rì裡連撒尿都恐怕有人幫你數過尿了幾滴。這他媽還是人過的rì子嗎?有這個必要嗎?如果說皇帝不恨衛肅,你信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衛肅在軍中根基頗深,出自門下的統兵將領數以百計。想當初董堅與李為那兩個愣頭青為了替沈玉出氣,就敢擅自帶兵包圍安貴侯府,誰又敢保證衛氏門下故舊不會照此來上一出?皇帝或許是小氣,但其謹慎也不無道理。
心下不勝唏噓間,故作輕鬆的岔開話題道:“衛叔與伯母最近身體如何?四弟,我還是先去拜見二老!我這段時rì的中午只怕都會在你府裡蹭飯,我們兄弟有的是敘話的機會。”
“小弟求之不得!”衛飛揚聞言大喜,隨即臉sè又黯淡下來:“我回來之後聽榮叔說,父親很少說話,吃得極少,每rì至多睡不過兩個時辰。整rì把自己關在房,大多數時候是靜坐發呆,只偶爾看一看兵。母親反倒看得開一些,每rì寸步不離的陪著父親。”
二人且走且說,衛飛揚本想以至前廳見客為由,去將父親請出房出來走一走,卻被楊致攔住了。
可想而知,衛肅此時與楊致相見,心中感受必然十分複雜。塵埃落定,往事已矣,再糾結於誰是勝利者或失敗者已經毫無意義。然而只要是個正常人,一時半會恐怕很難轉過這個彎來。
楊致隨衛飛揚來到後院,衛飛揚在房門外稟道:“父親,我三哥……楊致來看您了。”
房中無人應答,衛飛揚又輕聲通稟了一次()。靜默片刻之後,聽得衛肅沉聲道:“楊致,請進!”
應聲進門,只見衛肅端坐於案前,衛夫人陪坐在側,膝間放著置有針線的小笸籮。衛夫人眼泛淚光的道:“致兒!老爺,可不是致兒來了麼?飛揚,快請致兒坐啊!”
楊致從小到大從未享有過母愛,往常出入衛府之時,心底早把慈祥樸素的衛夫人視如自己的母親一般。衛夫人的一聲“致兒”,叫得他險些掉下淚來。
楊致對衛肅夫婦向來十分敬重,真心實意的跪倒叩首道:“衛叔,伯母,楊致給二老問安了。”
“這怎生使得?孩子,快起來!”衛夫人想要起身相扶,見衛肅神情木然,只得跟著受了他一禮。
衛肅臉sè尚可,只是看起來愈發瘦得可憐,眼神空洞,無半分神采可言。哀大莫過於心死!衛肅無疑是個一流的名將,只可惜連一個九流的政客都算不上。
楊致暗自嘆息著起了身,衛肅說道:“楊致,我知道只要飛揚一回來,你就一定會來的。你與我兒有八拜之交,我好歹是你的長輩,今rì受你一禮,應當不算委屈了你。不過,我實在與你無話可說。”
“……我能理解。”
“可你今rì既然來了,我總要與你說點什麼。我之所以苟活至今,是為了我兒奉旨活著。我兒有義兄如你等,我極感欣慰,乃是我衛氏一門天大的造化。楊致,我兒飛揚,拜託了!”
楊致剛想答話,衛肅已疲倦的合上雙眼,無力的揮手道:“我累了。rì後只管放手教導飛揚便是,勿要再來擾我。”
楊致只得黯然告退。他聽出來了,衛肅話中隱然有臨終託孤之意,想必自知已是時rì無多。身病可治,心病難醫。就算明知如此,又能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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