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回到長生谷的那一年裡,我日日飽受煎熬。
那煎熬並非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與職責,而是我的內心,我極度思念小妤的內心。
我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我在深夜仰望星空,那絢爛璀璨的星辰,卻遠不及小妤眉眼的萬分之一。
我始終記得,有一夜我終是成功入睡,卻做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夢。
夢境中,我看見小妤正站在懸崖邊,她身後便是萬丈深淵。而司空堇宥站在她身前,緩緩伸出手臂……
我本以為,他是要將她拉進懷中,從而遠離那深淵。
卻不曾想,他竟親手……將她推了下去!
小妤的身子向深淵墜去,我看見她滿目的絕望,看見她悲涼的淚水,卻不曾聽見她發出半點聲響。
驚醒後,我撫上自己的心口,它跳動地那般劇烈,不安又惶恐。
而我發覺臉頰上有些許異樣之感,我便伸手撫上臉頰,竟觸及滿面的淚水。
那一夜過後,我再也無法安然地留在長生谷。
我隱隱有所預感:小妤她……興許出事了。
離開長生谷的念想自心底生根發芽,我去了浮華宮,見到了谷主,懇求他再給我三月的時間,準我出谷。
但是顯然,我的希望落空了。
我無法離開長生谷,谷主甚至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牢牢地監視著我。
受人監視的那三月裡,但凡一入睡,小妤便會出現在夢境中。
而夢境中的小妤,她時而流淚,時而受傷,時而面露絕望……卻從不曾展現笑顏。
我整日處在瘋癲的邊緣,直覺告訴我小妤正在受苦受難,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直至那一日,一位名喚“祝尋”的陌生男子闖來長生谷。
他交給我一封書信,是司空堇宥親筆所述。
信上僅有八個字:阿夕有難,速來營救。
我瞭解司空堇宥,以他的性子,若非到了山窮水盡之地,他斷然不會向我求助。
我再也無法繼續留在長生谷,我向方茹尋求幫助,請她替我引開藏在暗處的眼線。
我又自長生宮內擅自帶走了一株長生草,我自知這是一樁大罪,可若是不這麼做,我將悔恨終生。
祝尋出海,耗費了五個月的時間方才找到長生谷。
而自長生谷去往夕榮國的途中,又耗去了一月。
故,待我趕到永安寺外,聽見小妤的琴聲時,距司空堇宥寫下書信的那一刻,已過去半年……
那便是我這一生中第二次踏入佛門。
木魚聲與唸經聲依舊逼得我頭腦漲疼,我不敢想象那半年裡究竟都發生了什麼,小妤為何會住在古寺。
而那戛然而止的琴音,更是令我心生懼意。
待我終於尋見小妤,卻見她穿著一身尼姑袍,正倒在地上,嘴角溢位鮮紅的血液……
那一刻,我的心再度碎裂,我不顧一切地向她衝去,由不得任何人阻攔。
我將她抱在懷中,知曉她就快要撐不住了,便將一粒保命的靈藥塞進了她口中。
她連吞嚥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是不忘司空堇宥。
她與我說,她想去見他……
縱然看見小妤出家為尼,縱然她已到了強弩之末,我心中有的,也全部是憐惜……
可我如何也想不到,她所失去的,還有那一雙眼睛……
霎時間,我悲憤交加,恨不能屠盡整個永安寺。
小妤要我帶她離開,我自然不會有半點猶豫。
我抱著她,走出屋門,卻被一干人等攔了去路。
那一日,我取出玉簫,明知此番做法興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可小妤的身子……卻等不得了。
而我看她在我懷中那般安心地睡去,只覺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臘月十三。
暖陽眷顧了墨魂谷不過四日,便再度躲進雲層。
當第一片雪花落在地面時,寒意驟生。
不得不說,這大昌國的冬日委實太過嚴寒,好在夕榮國並不似這般。否則以小妤那般的體質,怕是會經受不住。
這十日來,我一邊回憶過往,一邊將它們記錄在紙上,心緒竟日漸平靜。
我雖思念小妤,然心底卻極少再翻騰起驚濤駭浪。
我並不知曉,這究竟是好,還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