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大幫人被攆到高臺上之後仍然昂首而立,破舊髒汙的長衫硬是穿出了青松般的風骨。
小小桑榆縣,出過幾個舉人、幾個秀才?
今天斷頭臺上一溜站著的這十六七個,最不濟的也是秀才!
其中還有一位遠近聞名的飽學鴻儒,還有一位年輕俊秀的解元公!
這些人若是被砍了頭,今後桑榆縣還會有人讀書嗎?天下還有人敢讀書嗎?
百姓們都有些躁動。
眾官差費了不小的工夫,終於把數百個病懨懨不知多少天沒吃飽飯的犯人家屬盡數驅趕到了斷頭臺上。
幸虧這些人餓了好多天而且多數是老弱婦孺,否則哪怕有草繩綁著,這麼多人只靠肩膀也能把官差撞死大半!
曾巡撫和黎縣令也走到桌旁坐了下來,一路說笑著,滿臉興奮之色。只有那個學政大人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有官差在斷頭臺上立了一根竿子,看日影。
可是今日這天陰得好像隨時要下墨水似的,立什麼竿子?看什麼日影?——連百姓們都看不下去了。
但不管怎麼說,竿子還是立起來了,死囚們也被推到了臺前。萬事俱備,只欠一砍了。
很顯然,因為“劊子手”的數量不夠,刀的數量也不夠,所以這殺頭也是要分批殺的。
第一批先殺主犯,然後殺他們的家人,最後再殺家奴……
看明白這一點之後,人群之中又起了一片喧譁。
百姓們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得出了一個驚人一致的結論:“排在前面的比較有福,因為前面的只用挨一刀,後面的那些要被活生生嚇暈,嚇暈,再嚇暈,不知要暈過去幾次才能死啊!”
鄭嫻兒聽見那些議論,忍不住偷偷掀開車簾,向臺上張望。
樓闕站在最前排,緊挨著褚先生和自家大哥,依然像平時一樣隨意地站著,卻輕易吸引了幾乎全場的目光。
鄭嫻兒看過去的時候,像是有感應一樣,樓闕恰好也向這邊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鄭嫻兒下意識地就要避開,卻見樓闕動了動嘴,無聲地向她說了兩個字。
鄭嫻兒原本以為他要說的是“拖住”之類的,細想了想卻又不像。
直到樓闕移開了目光,鄭嫻兒才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放心”。
到了這個地步,她怎麼放心?
鄭嫻兒心裡的那股怨氣又冒了出來。
但凡他事先肯透露一點,哪怕給她一點點線索,她也不至於像此刻一樣,抱著一絲幾乎不存在的希望,苦苦撐著。
放心?
說得倒輕巧!
那個混蛋!
鄭嫻兒咬牙切齒地罵了他幾十遍,最後卻還是以嘆息告終。
早就知道那傢伙是個混蛋了啊,可是知道又怎麼樣?還不是依舊放不下!
這時,欽差大人已經絮絮叨叨地說完了他的那一番長篇大論。下頭的百姓們一點反應也沒有,仍舊伸長了脖子等著。
倒不是百姓們不肯給欽差大人面子,而是他們根本什麼都聽不到啊!
就連離著高臺最近的鄭嫻兒都沒有聽見欽差大人在說話,後面的人就更不可能聽到了。這校場上人山人海,少說也有幾萬人吶!
當然,欽差大人那番話也不是說給百姓們聽的。旁邊自有書吏把他那番正義凜然的演講記下來,留待將來回京交差。
不管怎麼說,前邊的流程已經走完了,可以開始——砍頭了?
關於行刑的時間,三位監斬官都有些拿不準。
今天陰天啊!沒出太陽啊!怎麼看日影啊?
縣衙裡倒是有計時間的圭表漏壺之類,可是誰沒事會把那玩意兒帶出來?
更何況最標準的行刑時間是“午時三刻”,還不是個整點兒,誰能保證那一刀砍得那麼準時?
欽差大人很快就作出了決定:差不多就砍吧!反正人多,總會有那麼幾刀是準時的!
於是乎,欽差大人大手一揮:“行刑!”
充當劊子手的官差們自己手裡都有些哆嗦,卻不得不裝出底氣很足的樣子來,威風凜凜地命令囚犯們跪下。
沒一個人理他們。
這也難怪,這些人最不濟的也是秀才嘛!見官都不用跪的嘛!
雖說欽差大人已經做主革了他們的功名,可他們心裡根本不認這個罪,當然不會心甘情願地受罰。
這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