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不知道,他每次提到無疏師太時,他的語氣眼神中總是有一種隱藏不住的熱情,我肯定,那是我母親一直想要但畢生都得不到的東西——愛情。
幾年後,我從另一個人身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幽閒提及紅葉寺和尚然鏡時也是如此。
一天傍晚,我在山林練刀完畢,去河水邊洗臉,秦先生突然在對岸出現了——當時他的外號是‘秦老丐’,明裡的身份是紅葉鎮石榴街拉琴的乞丐,暗裡的身份是無疏師太的暗衛頭領。
“師傅。”我叫道,隨即臉色劇變——因為我看到河水倒影出我的眼神,居然和幽閒一模一樣,暗藏在心裡的愛慕痛苦的掙扎著扭曲變形,瞳孔中,滿是無奈。
過河之後,他叮囑我說刀法不要練得太急,欲速則不達,我胡亂答應,敷衍幾句,最後逃也似的回到庵堂。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了,暗中訓斥自己不堪的念頭:他可以是路人般的‘秦先生’,可以是似是而非的‘爹’,可以是教我武藝的‘師傅’,可是他絕對不可能成為我的愛人!絕對不!
為了減少和他的接觸,我去了廚房做活,繁重的勞務和枯燥的經書慢慢將我複雜的念頭平息了——僅僅是平息,因為深埋在內心、絕望、不能見光的愛情永遠都不曾消失。
當愛情變成一個人的獨角戲,主角是註定痛苦無望的,而我,就是那個苦逼到爆的女主角。
後來,幽閒變成了琉璃公主,再後來,琉璃公主變成了垂簾聽政的天佑公主,最後,公主昏厥,殷家謀反。
顧念久舉起酒杯,說:“我們三人,一死一囚一叛徒。”
很幸運,也很高興,我成為必死的那個,因為只有死亡才能終結我所有痛苦——從肉體,到精神。
當利劍刺入心臟的那一刻,我不禁鬆開手,秦先生送給我的刀哐當落下。
我微笑,“終於,解脫了。”
☆、逃脫
周圍都是熱騰騰、軟綿綿的,彷彿胎兒時期最安全舒展的子宮。
“乖女兒,快醒醒,媽媽給你做了好吃的。”一個溫柔的女人搖晃著幽閒。
幽閒轉醒,發現自己變成了八歲的模樣,肥嘟嘟的胳膊如一截嫩藕,“是什麼好吃的呀?”,她問。
母親姜暮把她抱到凳子上,指著餐桌上兩節血淋淋的胳膊道:“是媽媽的手臂,你非要砍下來藏起,就怕德妃淑妃她們發現了。”
“嗯?”幽閒緩緩抬起頭,“媽媽,你不是死了嗎?”
剎那間,紅粉變成骷髏,餐桌上的胳膊消失了,然鏡端坐在對面。
“然鏡,你為什麼不理我。”幽閒跑過去邊哭邊拉著他的袖子,“你怎麼不給我回信了。”
然鏡擦去她的淚水,揉了揉她的頭髮,只是不說話。
“師姐,我要走了。”幽明推開房門,一縷陽光在她白淨的面龐上游離。
“你要去哪裡?”幽閒問。
“一個很遠的地方,師姐保重。”幽明笑著點頭,和陽光一齊消失。
“別走!”幽閒奔過去,只抓到一縷清風,回頭,已不見然鏡。
木魚在響,聽到無疏師太熟悉的佛號,幽閒聞聲尋過去,穿過一個又一個迴廊,花園,就是找不到發聲之所。
身心疲憊,幽閒坐在荷花池邊,長達十里的荷花池裡沒有魚,只有一具具白骨摞在其中,幽閒有些認識,譬如淑妃和德妃母女,有些不認識,反正都是死在她手裡的人。
骷髏們見了她,復活般揮舞著乾枝般的手腳,從下顎骨裡發出陣陣清嘯。
“你們活著我且不怕,何況你們都死了。”幽閒冷冷的說。骷髏們繼續咆哮著,聲聲刺耳。
“薔薇!讓他們都閉嘴!”幽閒脫口而出,薔薇踏著荷花飛馳而來,佩劍出鞘,對著池水劃過,冷峻的劍鋒映得日月無光,凜冽的殺氣覆蓋十里荷花,骷髏們即刻歸於沉寂,化為白骨重新沉睡。
“薔薇,你來啦。”幽閒抓住薔薇的手,卻再次撲空——她和薔薇之間看似只隔著一層薄霧,可無論她怎麼叫,怎麼跑,始終和他相隔一袖之間,薔薇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小尼姑,你到底在那裡。”薔薇抱著劍靠在一顆大槐樹下,目光穿過幽閒的身體,遠遠眺望,喃喃道:“我找不到你,怎麼辦?怎麼辦?”
“我就在這裡,在這裡啊!”幽閒在他對面跳著腳叫嚷,薔薇置若罔聞,他的神色越來越絕望,終於搖了搖頭,消失了。
幽閒靠在薔薇剛才站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