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正是傍晚時候,外頭見得一點天黑,禎娘與周世澤兩個逛了一日回來。周世澤沒得所謂,禎娘卻是腳痠體乏,只擺了手早早回了客店,打算今日晚上是不去看夜市的了。
難得晚間還能接到這兩位貴客,店主人遣了跑堂的專門問道:“掌櫃讓來問周少爺周少奶奶一聲,晚飯有什麼差遣。是點了店裡廚子做幾樣好的,還是讓外頭酒樓裡做了送過來,只消說一聲就有小的去辦。”
平遙既然是這樣有錢,不說酒樓手藝如何,只是這等客店做的吃食已經相當看的了。禎娘也懶得麻煩,只問了店裡有什麼拿手的,便讓這上頭有造詣的周世澤應對。
周世澤聽跑堂的舌頭也不打等地報菜名心裡已經有數,徑直道:“別管什麼旁的花俏,先給上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按著你們拿手的就是了。再有四碟案酒,要的是一碟頭魚、一碟糟鴨、一碟烏皮雞、一碟舞鱸公。後拿上四樣下飯來,一碟羊角蔥火川炒的核桃肉,一碟細切的樣子肉、一碟肥肥的羊貫腸、一碟光溜溜的滑鰍。”
聽周世澤這樣要飯菜,跑堂的才知道是遇到行家了。這些菜色雖然說的上是大魚大肉,但是放在豪富人家十分不夠看了,總之口味並不高貴,從頭到尾也沒一樣難得食材。
不過相比那些幾十兩上百兩一桌的名席,這些菜色反而更受些老饕餮的推崇,能這麼要菜的才是真正曉得行情的。
跑堂小哥笑著應了一聲就往後廚點菜——也是該歡喜,平常在平遙客店裡有的是身家豐厚的客人,習慣吝嗇的大有人在,出手豪爽的也不是沒得,但是遇到個大方客人誰不欣喜。
廚房裡的一個配菜小工就與這跑堂小哥向來相契,見她面帶喜色,便問道:“今日只怕是遇到好客人了,不然你哪裡這樣歡喜!不過從客人那裡得的好處是不是該分潤咱們?”
跑堂小哥笑罵道:“哪裡來的歪理?你且住一住罷。我這個外頭跑堂的再如何也比不上你們這些廚房裡的老大,你們油水可比我厚,可別榨我這點子好處!”
後又想了想道:“待會兒給留幾個饅頭並剩菜,就給後頭罩房柴房間的張小官送去,就算在我賬上了,你可記得。”
配菜小工搖搖頭低聲道:“你做好人我自然沒的話說,話說誰沒得一個落難的時候。只是你也要量著力量來才是,張小官和他老孃本來就要被趕出去了,只是你偏給掌櫃說人情。這時候還管著人家吃喝,那過兩日他那個老孃吃藥看病怎麼說?那就不是小錢了!不然張小官也不會到了賣房子的地步。”
跑堂小哥只能嘆息回道:“我曉得自己的力量,做不來那等捨己為人的,現下也不過是盡一點力量而已。你別說話,你是為我好我知道。放心罷,也只是這一點援手而已。”
說著點頭又前頭伺候去了,這時候禎娘身邊幾個丫頭還只管在一旁照管——果子、小菜是已經上來了。這都是提前做好,什麼時候要就什麼時候上的。放箸兒碗碟,規規矩矩佈菜,做的十分有板有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光景。
不過這才開席,禎娘和周世澤這頓飯就安生不下來了。先是有一個小唱過來,挽著的是如今江南最風行的一窩絲杭州攢,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紅羅裙子飄飄蕩蕩。
大概是有禎娘這個女客在,倒是很規矩,只深深道了萬福,得了允准這才坐下——這就是與客店有勾連才能這樣進了小包廂。既然已經問到了頭上,要麼就是不做這消遣,隨意打發些銀子讓出去,要麼就是照著人家的價兒要唱曲。
禎娘平常在家不做這些消遣,這時候到了外頭遊玩,本就是圖著玩樂,因此倒是沒叫人出去,隨意點了曲子。至於周世澤,他本不是個能聽曲聽出調調來的,總之不過是隨禎娘罷了。
這些小唱有眼色的很,一下看出能說話的是禎娘,便一力討好,行止之間十分守禮,唱的曲兒也是些詼諧逗趣的,而沒那些男女情愛。禎娘聽過果然是沒什麼不喜,讓身邊丫頭付錢又給賞。
等到這件事畢了,小唱自然收拾樂器等,跑堂小哥就忽見簾子外探頭舒腦,有幾個穿襤縷衣者--這在本地就叫做架兒,其實和乞丐也超不多。倒是不知道給了掌櫃什麼好處,放了進來。
人一進來跪下,手裡拿著三四升瓜子兒道:“曉得客人是從外地來的,咱麼這些人沒得什麼迎的,只拿這些粗鄙東西表表心意,儘儘地主之誼。”
話是這樣說,難道禎娘和周世澤真能讓一幫衣衫襤褸的小孩子拿東西表示?周世澤吩咐身邊小廝收了他瓜子兒,開啟銀包兒,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