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隨時感覺隨時會倒下的丁一,依舊向前邁步,每一次丁一身上的甲葉作響,胡山都暗暗做好準備,去將他的先生攙住,不單這支隊伍不允許丁一倒下,胡山自己,更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但如同丁一那身殘留著許多箭簇撞擊痕跡和暗紅血跡的甲冑一樣,儘管看上去飽經創傷,它仍堅強護衛於丁一身軀之上;丁一儘管隨時都感覺可能倒下,便直至登上那小丘陵之上,望著下面兩方交戰的騎兵,他依舊倔強地拔出長刀。百鍊秋水雁翎刀,斜指向前:“弩!上弦!”
“弩!上弦!”胡山撕心裂腑地重複著丁一的口令,以使得那些錦衣衛能在這紛亂的、充滿各種臨死的呻吟和慘叫聲的戰場上,清楚聽到丁一的命令。
“唯、唯!”三列軍士齊整地蹬著弩環上了弦以後,每個動作都拆分得極細,都演練過千百次,故之在陣列於前的此時,四十餘人如一人。齊聲應答,絕無慌亂。
“自由射擊!”丁一劈下長刀。
四十餘根弩矢,陸繼擊發。
於是丘陵下面的戰團裡。以為自己要以身殉國的樊忠發現得救了,那把已遞到他咽喉的彎刀,突然偏開,在他肩甲上擦出一道火花,然後那個對手直直從馬上摔了下去。而苦苦支撐的其他禁衛。也有二三十人死裡逃生,因為纏鬥了好一陣的對手。或是中矢死去。或是突然中矢手中動作慢了一拍,這便讓明軍禁衛捉住了這一瞬間的機會,結果了自己的對手。
這場戰鬥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丁一的弟子們射出第二輪弩矢之後,便極快地結束了。
不到三十步的距離,有了機械瞄準器的弩弓。居高臨下的地利,與明軍禁衛纏鬥失去速度優勢的騎兵,簡直就是一群極好的靶子,兩輪弩矢射翻了四五十騎不是錦衣衛裡有人失手。而是有不少瓦剌騎兵同時被多人瞄上,身上不止中了一矢。
“朕走不了。”英宗看著面前虛弱的丁一,他搖了搖頭,看得出丁一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你盡力了。走吧,你的弟子護著你,應該能突圍出去。”他走不了,因為在他身邊,彙集了好幾個文官大臣,包括首輔曹鼐也在其中。
正如史書上所記載的,瓦剌將領無法讓英宗脫下他那身天子的甲冑一樣,他現在也不肯裝扮成潰兵或是放棄他的大臣,然後混入潰兵潮裡逃命。他始終有著身為天子的擔戴,虎死架不倒,莫過於此。
丁一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其實丁一卻認為英宗這麼做,或許真的是天子氣度,便如《正統臨戎錄》說的“我下馬蟠膝面向南坐,有一達子來剝我衣甲,我不服他剝,達子要傷害我”極有所謂的君子死冠不免的風範;
但對於信奉不憚以最惡意揣摩人的心理的丁一來說,卻覺得想深一層,若去了這身天子甲冑,亂軍叢中,有誰知道他是皇帝?丁一覺得英宗其實精明得要命,心理素質也是好得嚇人,所以他拿出這個架勢,瓦剌人後來方能被他忽悠住。
現時也是一樣,棄了大臣、扮成潰兵就能包保逃得回京師麼?丁一認為英宗是仔細想過這其中的風險,他又不是曹操那種能橫朔立馬的皇帝,真是去了儀仗,恐怕亂軍之中細皮嫩肉被人踩踏至死倒是可能吧?萬一被瓦剌人捉住,說自己是皇帝誰信啊?
所以他乾脆就不逃了。
“我說過,沒有扔下朋友自己逃命的習慣。”丁一重複了先前講過的話,英宗這種大忽悠,還是心理素質極強大的大忽悠面前,丁一不打算說太多話,言多必失,就咬死這一句好了,說一次,做一回,或者無法取信於英宗;那麼再做一回,再說一次,久了,總由不得英宗不信。
“放肆!”首輔曹鼐為首的文臣,儘管衣冠狼籍,但他們仍然第一時間站出來指責丁一,“豎子,安敢……”丁一併沒有生氣,他聽得懂首輔是在提醒他,是好意。跟天子稱兄道弟,正常來說,絕對就是取死之道。特別是丁一看見首輔曹公身後的刑大合,便知道王振替身的人頭已經送到,這也算首輔給他的一點回報吧。
英宗揚起手,止住那些大臣的訓斥,卻對丁一說道:“兩次救駕,卿家可有所求?”
其實此時丁一手下的力量,並不比跟瓦剌騎兵廝殺過一場,人人帶傷的禁衛差多少,但英宗直接丟擲救駕和卿家,卻就是明確了大家的從屬位置:我是君,你是臣,什麼朋友?你想太多了,就算兩次救駕,也不會改變大家的關係。
丁一也沒有糾纏,但也沒有按著英宗的話頭接下去。卻是說道:“夫未戰而廟算者勝,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