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質的雲紋花窗被大大地敞開,將天幕上的濃雲和屋外的冷風悉數納入慕容涵秋的感官。
窗畔立了一名女子,身著白衣,負手而立,她站立的身姿挺拔而秀美,邈遠望去的眼神有種遺世獨立之感,看起來頗為傲人。
——是朱雲。
慕容涵秋看著她的背影,恍然間有種夢迴的錯覺。
多年前,她也總是喜歡像這樣站在無雁門的最頂樓,作為凌雪華最重視的弟子站在掌門人的身邊臨風遠眺。彼時,她身著雲紋紅衣,那樣清冷桀驁,總是隻留給人一抹孤冷的背影。
當初那樣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卻已在最骯髒汙穢的煙花之地做了十年的娼妓。
呵,真是造化弄人。
朱雲淡然開口:“來了?”
慕容涵秋:“明昭呢?你把他支開了。”
“我說想吃木桃,告訴他碧池山會有,他便去了。”朱雲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呵,可惜,碧池山的氣候潮溼,這個季節已經不會有木桃了。”慕容涵秋嗤笑一聲,從桌下抽出一根圓凳,看到上面精心雕刻的雲紋時嘴角的笑意更盛,看起來頗像是嘲諷。
“你怎麼這麼無禮,你好歹也應該叫我一聲師姐。”朱雲的聲音很飄渺,她悠悠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慕容涵秋。
慕容涵秋像是聽了很是好笑的笑話,笑得雙眸彎彎,“我這麼六親不認的人,在眾生苦待了大半年都能毫不留情地殘殺同門,不過在無雁門待了一個月而已,憑什麼叫你師姐?”
朱雲並無悲歡地晲了她一眼,冷聲道:“居然能這樣坦誠地承認自己六親不認,倒是難得。”
慕容涵秋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呵,我對自己的認知還是有的。你也死過一次了,應該懂。”
“我死過一次,可現在還活著,你呢?現在的慕容涵秋究竟是行屍走肉,還是一具空了心的軀殼?”
“這可怎麼選,行屍走肉和空心軀殼不都是一個意思。”慕容涵秋飲下一大杯茶,目光釘在朱雲的面容上,聲音饒有興趣地上揚,“反而是你,才是真正的屍體。”
朱雲眼神無波,緩緩扭過頭去,光暈從側面打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的面容幾乎透明。
她看向天幕裡暗沉的濃雲,道:“我的事,不要告訴他真相。”
“好。”
“我一直想問,這十年來,你為什麼幫我?”
“我不是說過嗎?我救你們,你們護我叔侄容身。”
朱雲低沉了嗓音:“不,我是說真正的原因。”
“贖……”她沉吟半晌,終究只是咧嘴笑道:“看你們可憐罷了。”
朱雲也不再追問。
她一撩裙襬,在慕容涵秋對面坐了下來。她一邊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邊輕聲重複:“可憐嗎?”
“這十年,每一天都渾渾噩噩,每一天都是一場永遠重複卻也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茶捧在手心,把她的手掌也溫暖了,她看著掌心的大片紅痕,卻覺得這溫暖虛幻得並不真實,“夜裡我從沒有夢,也不需要睡眠,可我總拿自己當成一個活人,逼自己睡著,醒來的時候仍然不記得有沒有夢見死去的同門和師父。”
慕容涵秋抿了一口茶:“夢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朱雲看著她,眸光帶有深意。
慕容涵秋解釋道,她避開了朱雲的眼睛:
“明昭以為是忘生徹底將你治好了,他卻不知道忘生其實只能讓你在當年的基礎上多活一年。你活下去惟一的辦法,只能生魂續命。可我用了眾生苦所有能用的藥也只能為你續十年,這十年裡,你只是以生魂的姿態活著,你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只是一縷佔據著人身體的幽魂,所以你不需要夢,你需要的只是支撐你活下去的執念而已。而當你的執念完成,你才會死。或者說,執念一了,你立刻就會死。”
“好,不要告訴他。”
“痴人可真多。”慕容涵秋想到了什麼,又重重壓下,嘆了口氣她又接著道,“你要是喜歡他,這十年就不該為了復仇而生,你的仇恨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
朱雲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堅毅而沉重。
在慕容涵秋進來之前,桌上就一直放著一把抱裹在玄色布匹內的劍。
朱雲輕輕將它拿起,一點一點地拆開纏繞在上面的布匹,一邊道:“你知道‘斷雁殘生,不死不歸’八個字的含義嗎?”
是沒有劍鞘的無雁書。
劍身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