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被綁上了大理寺的老虎凳,聽著他們商討究竟是打我幾板子,還是收我銀錢了事。
在這裡我必須先為自己說明一下:貧窮如我,今晚的工錢還沒結算,身上並沒有銀錢可以收買他們。
與狗爭食那幾年我捱過許多打,不與狗爭食這幾年我也捱過三回,還是頭一回挨官差的板子。這五大板約莫抵得過我活這十三年來捱得所有揍。
他們並沒有因為我年紀小而手下留情,也沒有因為我是個姑娘家就憐香惜玉。大概是因為我並非什麼美玉。幸好我早已習慣世人的這幅德行。
在今夜之前,我以為我是個抗揍的小姑娘,捱打從不落淚,堅強得令人心疼;但今夜那第一板子落在我的臀上時,我才知道我並不堅強,我哭得比誰都敞亮。
真疼,我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沒讓鼻涕口水和著眼淚一起掉下來。
然而我的哭聲仍舊驚動了獄中所有熟睡著的囚犯。這使我尷尬得不知所措,只能咬住手背將喉嚨口的叫喚聲硬生生憋回去。
五個板子的時間那樣短暫,卻教我覺得漫長得彷彿已走到人生盡頭。
我真想讓景弦看一看我如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模樣,證明我三年前與他說自己細皮嫩肉的話是真的。我沒有騙他,真的有人誇我細皮嫩肉,我也的確算得上細皮嫩肉。
我想我是疼到麻木了,此時此刻腦子裡想到的竟是這件事。
那獄卒掐住我的兩腮,我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抬頭望著他。他說,“小小年紀好的不學,竟跟著那些下三濫賣這些東西?”
我像是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那般,心思全落在他要如何才肯放我出獄上。我已經很累了,想好好睡一覺。或許還該去找敏敏姐姐給我上點藥。
我能感覺到汗水貼著我的臉往下滑落,幾日不曾洗的頭髮也溼噠噠地黏膩在額間,狼狽至此,我竟還記得要去問小販要今晚的工錢。他應當給我加一兩文才作數,我今夜吃了這樣多的苦頭。
景弦還等我捧著銅板去找他。尋常我都是這個時候去的。
我抿了抿乾澀的唇,用我自以為乞憐的神情望著獄卒,“官差大哥,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的朋友還等著我……”
獄卒卻說我這個樣子自己一人怕是回不去,須得找一個可靠的人來接。他們何時這般有良心,饒是我再傻也能想得通透,他們只是想從接我那人身上敲上一筆小財罷了。
可誰能來接我?大部分我熟識的人都與我和小春燕一般,窮得不相上下。
稍微有點銀錢的,譬如酸秀才,他自己都快要吃不飽飯了;再稍微有點銀錢的,譬如敏敏姐姐,她家中的銀子她不能做主。再稍微有點銀錢的,我卻都不認識。
景弦……
我不好意思讓他為我破費,但我忽然想到,我可以讓他將我前幾日掙得的銅板帶來。反正都在他那裡。我都給了他。
只是,我不確定他願不願意來。牢獄髒,他卻很愛乾淨。或者說,他若是不願意來,無論什麼都能成為藉口。
活了十三年,我終於意識到了乞丐這個職業的悲哀,那就是需要用到銀子的時候一個拿得出手的朋友都沒有。
可是沒有別的辦法,我姑且試一試。
將景弦所在的地方告訴獄卒後,我趴在老虎凳上打盹兒。
大概是太累,我入睡很快,迷迷糊糊間聽到獄卒們喝酒划拳的聲音,還有一些我似懂非懂的淫詞穢語。
不知過了多麼久,陷入迷夢中的我忽然被鐵閘門開啟時的嘎吱聲驚醒。望著昏暗的走廊盡頭,瞥見白色衣角的那一剎,我已忘了去想方才那一個夢做了有多長。
我的視線和他手中的燭火一起跳躍,直到他站定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景弦……你這樣從上面看著我,我有點害怕……”我自己都無法聽清自己的聲音,不曉得他能不能聽得見。
我看見他皺起眉,蹲下身,回應了我一個字,“嗯。”
“但是,你願意來救我,我很高興。”饒是他蹲著,我依然矮他一截,不得不仰著脖頸望他,朝他捲起唇角微笑,“我現在很疼,走不了路……你是不是會揹我回家?”
大概是我的歡喜表現得太過明顯,他沒有說話。我倆便這般沉默許久,久到我唇邊的笑消失殆盡。
他才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給騙了?”
我一怔。
“花官,你可知道什麼是《豔冊》?”他的眉頭愈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