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他並沒有在琴房裡等我,我回過頭時,等著我的只有棍棒。
那是我自不與狗爭食以來第三次被毒打,我拼命強調不能打我的臉,卻被嘲笑長得磕磣,他們根本不明白我年紀小以後還可以再長長的道理,也不想明白,他們一心只想將我打到跪地求饒。
我難以忘記,他趕來琴房時,看我的眼神。
第6章 腰細又能怎麼樣
琴絃上刺眼的血色將我拉扯回神。
他的聲音還是這般美妙,神情還是那般冷傲。
我含住被斷絃割破的手指,吮抿著鮮血,腥甜的味道在我的嘴裡蔓延開來,就像一張被墨水暈染的宣紙,一如我此時氾濫的思緒,綿綿不可止。
在柳州的六年裡我的的確確設想過無數種與他重逢的可能,每一種可能裡,我都將自己的人設想象得過於華麗豐滿。
我知書達理、博學多識,我深沉內斂、文靜嫻熟,我琴棋雙絕、精通書畫,我膨脹得一塌糊塗,旁人羨慕得不知所措。
我可真是太優秀了。
可現實是,我與他重逢在一月十八的這一晚,這一晚它冷風刺骨,我穿著一身豔色裙裳,幹著我前半輩子沒幹過的孬事兒。
我飢寒交迫、瑟瑟發抖,我風塵落魄、顛沛流離,我身份卑微、抬不起頭,我跌落在塵埃裡不知所措,旁人將我輕賤得一塌糊塗。
我可真是太悲催了。
我拿出還抿在口中的手指——畢竟我年紀不小了,就算手指它再好吃也須得學會剋制。
垂眸看向那纖細的徑口,鮮血就像吃人的妖怪一樣畸形多變,我寧願看妖怪多端的變化,也不願意抬頭仔細看一看他。
其實我還是很願意看他的,但我知道他並不想看見我。倘若讓他認出我來,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貌美才被劫匪賣到青樓?我不好意思的。
思及此,我將頭埋得更低,不敢說話。我想我在他身邊哆哆嗶嗶了這麼多年,就算他不喜歡我,也應該難以忘記我的聲音。
我們沉默著,不說話,場面它就一度十分尷尬。
默了片刻,領頭的舞姬先跪下來致歉,我也與桌案拉開一點距離,朝他那方跪下。
舞姬用嬌嬌軟軟的聲音說,“大人恕罪,這是前幾日新來的姑娘,不太懂規矩,也沒什麼見識,早被大人的氣場威望折下了腰,一時失誤,擾了幾位爺的興致是我們姑娘的不對,回去我們就發落她。”
他沒有說話,開口的是穿紫衣的公子,“還愣著幹什麼?讓她重新彈過。”
舞姬應是,不消片刻,她就從側旁撩起了我的紗幔,低聲呵斥,“你怎麼回事?這幾日不是都彈得好好的嗎?今日座上的是太常寺少卿,若是得罪了他咱們都沒好果子吃,你省著點兒。”
語畢,身後有丫鬟遞進來一把琴,將斷絃的琴換走了。
我始終低頭將自己掩在紗幔下,這朦朧的一隅天地裡,狹窄逼仄得讓我快要窒息,胸腔裡的忒忒聲也險些將我淹沒。
舞姬放下紗幔,不再佔用我稀薄的空氣,我這才覺得心口好受了些,逐漸抬起頭來。
紅綃之外,他側坐於窗邊,夜風譁然入室,無故撥亂他的青絲,橘色的燈火勾勒出他清致的輪廓,和著朦朧的紗幔,糊出了少許的溫柔與謙和,事實是,他通身壓不住的清貴冷傲與這群風流紈絝格格不入。
不像我,我常常都是因為貧窮和傻乎乎跟別人格格不入。
深呼吸一口氣,我重新撥絃,換了一曲。
剛起調,他便打斷了我,“不必換,就彈《離亭宴》。”
我指尖微滯,隨即從善如流。我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害怕得罪他,還是情願如此,情願彈一曲他最喜歡的、我亦彈過千百遍的《離亭宴》。
舞姬們再次翩然起舞,粉袖招搖間,只有我沉浸在樂聲之中,在尋歡作樂的青樓裡找到了燒香拜佛般的虔誠。
雅至中途,一位公子開始閒說,“聽蘇兄說,大人此來雲安是為了救濟乞丐難民?真是宅心仁厚,我輩實當效仿。”
我指尖琴聲脈脈,舒緩而流暢。
被稱作“蘇兄”的,便是那位紫衣公子,他一笑,“大人是主動請旨前來為難民解憂的。”
“哦?”那人驚喜一笑,隨即打趣道,“大人難得來此一趟,我們也應當有所表示才對。前幾日我爹買下幾個柔然舞姬,諸位不如明日宴罷後來在下府中品賞一番,若哪個舞姬得了大人青眼,在下也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