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待列國來賀的賓客使者都離開徐國,柳斜橋也很少再見到公主了。徐國正忙於厲兵秣馬,準備出征楚國,公主大約每隔半月會回來府裡一次,問問他的生活如何、有何缺欠,偶爾也問問他對戰事的看法。但他已知道自己獻上的平楚方略她並不看好,也就不再獻醜。說到底,論戰場上的謀略,他們兄妹都比他強太多了。
這樣的日子,平靜安好,似乎和他娶她之前並無什麼兩樣,有時他幾乎要以為時光停滯了,而新婚那夜的尷尬從未發生過。她在他面前笑得得體,每一字每一句都合乎身份,時而還顯露出款款的柔情——
但他卻知道,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並不是真正的她。
他也覺得自己不知好歹,原本不曾期待過她真實地對待自己,可是在當真見過了真實之後,就會本能地反感她的一切偽裝了。
過了三個月,到正月裡徐斂眉又來了一次,陪他吃了頓飯。
她說,徐醒塵馬上就要出征了,她問他想要什麼。
他靜了靜,說:“在下希望從軍。”
她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他大約也料到了這樣的回絕,只是仍有些寥落似地,“殿下是想這樣讓我留在岑都一輩子麼?”
“如果可以我還真想這樣做。”她冷冷睨著他,“但你會留在岑都一輩子麼,柳先生?”
他不想再爭辯下去。當她渾身豎起了防備的刺,對話就總是變得毫無意義。於是他說:“那在下請求,若世子得勝了,便將楚王全宗滅門吧。”
她的眼神微微一深。她是有些驚訝的,他從來沒說過這麼狠毒的話。可是他的眼睛發亮,冷冷的亮,那是仇恨的光,她很熟悉。她於是知道他是認真的。
“依軍禮,降虜不殺。”她道,“他們若是投降了,本宮必須將他們帶回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好像只要想到楚國王族還會活下去,就會讓他十分難受似的。
她端詳著他,慢慢道:“本宮可以答應,將他們帶回來後便交給先生處置,如何?”
他離座行禮,“多謝殿下。”
用完了膳,她便要離去,冬春之際天色昏黑,外頭的燈已掛起來,映著雪地裡新踩的足印。他送她到門口,問道:“殿下下回何時來,在下也好做上些準備。”
這話讓一旁的鴻賓都紅了臉。她倒是坦然自若,將長衣的風帽戴上,只露出巴掌大一張清麗的臉,臉上一雙深黑的眼睛盯著他瞧,“三日後世子出征,本宮會去南境的赤城督戰;待滅了楚國,本宮再來看望先生。”
他神色微動,“那今日竟是要同殿下告別了?”
她抿著唇微微頷首。
他微笑,“在下畢竟是殿下的夫君,如此作別,未免也太唐突了些。殿下可在意多喝一杯酒?”
***
今年的雪,同去年的雪,好像並沒有什麼兩樣。
徐斂眉命人在鳴霜苑的梅樹下鋪了一席,她靠著樹幹而坐,柳斜橋就在她對面為她斟酒。越過男人的身影望過去,花廊裡零落著殘雪,竹籬上纏繞著枯死的藤,更遠的地方雲如纖縷,飄飄蕩蕩地拂過四方寂靜的慘白的天空。
男人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頭髮,然後指尖便挾著一朵半開的梅花給她看。他舉杯:“祝世子與殿下旗開得勝,為徐國再開疆土。”
她莞爾一笑,一飲而盡。她這笑容就像是面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寬容不計較。
旗開得勝,再開疆土?
“本宮不在意那些。”她低笑,酒意流轉在她深幽的眸子裡,“你知道本宮是為了什麼發兵的。”
他竟爾也隨著她笑,一邊笑,一邊還凝望著她,眼神浮動,像是溫柔。她移開目光,放下酒杯道:“依先生的才能,不如多想想,待得了楚國那四十多城,要如何治理。”
“在下聽聞楚人桀驁,最好是分而治之……”
談起政事,兩人之間的氣氛就頓時變得乾淨爽朗。她想她喜歡這樣,她喜歡聽他有理有節地侃侃而談,她喜歡看著他發揮自己的長處在最緊要的地方,她同時也對自己說,這種喜歡,也無非就是求治的主君對優秀的臣下的喜歡罷了。
這讓她感到輕鬆無拘束,她想他們之間或許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而新婚夜的剎那綺念,雪谷裡的數日柔情,那些,都是不對的。
她也有些迷惘,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嫁給他呢?如果嫁給他之後,他們仍然是以這種方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