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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

見面之地也是李祿自己選的。手鐐腳銬伺候著,他自己選的地方,在麟德殿後面那兵器庫處。

上一回陸敏來看他的時候,穿著白綾緞的襖裙,頭上兩隻點翠,還是個年不過豆蔻的少女。歷十年,她又來看他,穿著梨花白的素色大袖,發攏高髻,唯頂心一隻點翠箅梳,呈彎彎的月牙狀,襯著她圓圓的小臉兒,還是當初的少女容樣。

李祿見她仍端著壺酒,也是一笑:“看來你還沒歇了要我死的心思。”

陸敏替他斟了一盅,雙手敬了過去,道:“你該知道,我送你走,你總能走的體面一點兒,是不是?”

李祿接過那盞酒,反問陸敏:“你可知我為何要藏璽?”

……

見陸敏不語,李祿解釋道:“十多年了,我只是想找個這樣的機會,與你單獨相處。今夜月明星稀,若能看你再在那架子上倒吊一回,便喝了這整整一壺酒,也無憾了。”

月光涼涼,他一雙彎彎的濃眉,在月色下格外濃郁,眸中晶晶閃著亮,那腳鐐手銬,戴在他手上也憑添了幾許溫柔。

當年,她在麟德殿為女官,每每皇帝上朝,三更月明,她便欺負那七八尺高的兵器架子,一直要等到五更日升,才會走。

而他,就一直站在暗影裡陪著她。

陸敏不知道趙穆在此戒備了多少人,但直覺大概就暗戳戳站在遠處抱著劍的傅圖一個。畢竟她是皇后,在此與一個被革職打入大牢的太監共飲,傳出去皇帝大概丟不起那個人。

也有十年不曾玩過了。陸敏疏了大袖,下面是襦白色的抹胸。她手旋上那兒臂粗的銅鑄管子,一個旋身,梨白色的長裙隨風漾開。兩圈之後,她反手抓上橫杆,仰頭垂臂,兩腿絞著裙子,蝙蝠一樣倒掛下來。

如此舒展身體,混身每一截骨頭都會被拉開,當再次仰立,骨縫合位,於她來說,是勞累一天後舒松筋骨的好方法。

李祿終於吃了一口酒。

就彷彿十年前的那個良夜,他亦是坐在此處默默吃酒,她就倒吊在那兵器架子上。被皇權和這座皇城所禁錮的兩個人,在偷來的片刻閒暇中,如溺入深水的將死之人一般,貪婪的呼吸著突如其來的空氣。

李祿吃了一杯又一杯,以銬為樂,腳踏而合,唱了起來:“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夜風涼涼,空曠的校場上,他低沉的歌聲穿過夜幕,與鐵鐐相擊之聲相合,在空曠的校場上回落,份外的蒼涼悠遠。

陸敏吊了許久,聽李祿突然不唱了,一個翻身撲了過去,見他已歪在那凳子上,手團過他的頭,匆匆問道:“玉璽,玉璽在何處?”

李祿笑著,指了指身後那青磚砌起的高牆,低聲道:“瞧瞧,就在那一處。”

浮雲飄過,月光明照,離地三尺一塊青磚上,刻有鹿鳴二字,一支禿筆,要寫多少回,才能在青磚上留下印痕?

陸敏一顆心沉回膛中,團著李祿的腦袋,也不知坐了多久,見李祿還有呼吸,低聲問道:“痛不痛,難受不難受?”

她其實也不知道那藥究竟能管用多久,不知道他在閉眼之前會不會痛苦,畢竟她也沒有嘗試過。

李祿搖頭,笑道:“不期我竟能死的這樣舒服。”

枕在她柔軟的腿上,就像當年在那兵器庫裡,他奄奄一息的那個早晨,寧靜詳和,漸漸沒了呼息。

到這一刻,李祿才真正心滿意足,覺得自己放棄趙永是個明智的選擇。百年修得一眼回眸,或者正是他放棄殺孽,才能修得,死在她的懷中呢?

腳步沉沉,是傅圖的聲音。

“娘娘,李祿可有說,璽在何處?”他問道。

陸敏點了點頭。

傅圖隨即來掰李祿的身子,陸敏一把將他的手開啟,默了片刻,他又來掰。陸敏再將他的手開啟。僵持許久,傅圖道:“娘娘,皇上交待過的,只要他說出璽在何處,當即砍頭示眾。”

陸敏胸中一股怒火騰然而起,將李祿放在地上,起身吼道:“人都死了,你們還想要他怎麼樣?”

傅圖抽劍,陸敏徑自逼上劍鋒,雙目中止不住往外迸著淚:“告訴趙長圭,若要砍他的腦袋,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李祿其實還有意識。他呼吸漸止,意識卻未消散,他看到皇帝腳步沉沉而來,將她攬入懷中。

她哭哭啼啼的說著什麼,輕捶著他硬實的胸膛,哭了許久,最終還是伏入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