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錦奴搖頭,抱著梁月繡的胳膊道:“我再走了,還有誰來陪娘?”
梁月繡臉上笑著,眼角卻已溼熱。被周燾逼迫這些日子,恍若噩夢,她一點都不願去回想。如果周燾是許光凝那樣計程車大夫,她勉強自己,從了也就從了。可此人只為她的姿色,對她的琴棋書畫以及樂舞之技不感興趣,家中媵妾還無數,待之甚苛,似乎還有虐死過人的傳言。這樣的人,她怎敢把下半輩子交出去?
儘管她萬般不願,但想到入此人家門的可怕日子,也不得不咬牙斷了自己在成都的事業,去汴梁重新來過。她雖已年近三十,可樂舞之技還在,青樓一行,天下人雖重姿容,汴梁卻更重風雅,她這樣的人自有伸展之地。尚幸許光凝的人情味很足,趁著還未交割知府大權時,容她贖了身,還帶她一同去汴梁。
說到贖身,梁月繡就百感交集,這就叫日久見人心。她將月繡坊交還成都府時。還希望手下的女兒們都能跟她走,卻沒想到。除了梁錦奴,竟無一人願意跟從她。月繡坊是官坊。她走後,改個名字,依舊是官府所重之地,這裡的樂戶女子,待遇比一般青樓強得多,自然沒多少人願意跟她去汴梁從頭打拼。
梁月鏽嘆道:“可你,就真的舍了那個王衝?”
梁錦奴小腦袋扎得低低的,嗯了一聲,鼻音濃濃的。
“女兒捨不得。可沒有女兒陪著,娘該怎麼辦?終究是娘養育了女兒,再說他……”
往日幕幕在心頭閃過,花轎裡給自己當支柱,鼓勵自己大膽起舞,想及那時,腳踝似乎又被一股熱意裹住。那一夜裡,為他作嘴舌手臂,更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他的信賴,甚至那點小小的依賴,都是她夜夜品味的美妙感覺。
但是,那一對年紀相仿。姿容不遜於她的姊妹,讓原本沉浸在幸福期待中的她猛醒。她是樂戶女子,她對於他。似乎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命定之配。她找來找去。除了姿容,舞技。還有那一夜裡對他的那點小小幫助外,似乎再難找到一定要他傾心的東西,總而言之,越想著他的好,越想著他為她所作的,她就越自卑,越不敢面對他。
如果他依舊在為脫父親之罪掙扎,她也沒想過其他,就為那一點恩情,以及依舊懵懂的情愫,她也要等下去,就算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也要默默在遠處看著他。但現在,他已聲名鵲起,她覺得,可以毫無牽掛地離開了。
梁錦奴的心聲,梁月繡多少也知一些,想及自己之前拼命阻著王衝,既是後悔又是慶幸,她帶著些顫音問:“娘之前對你並不好,就把你當作生財之物,你為何還對娘這麼好?”
“養育之恩,女兒絕不敢忘,那些日子娘在夜裡哭,女兒也在哭。”
梁錦奴的回答讓梁月繡再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裡,哽咽道:“好女兒,娘以前真是虧待了你!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真的女兒!”
八月水急,官船順江而下,很快就將合江亭拋在後面。不多時,官船便路過了海棠渡,看著熙熙攘攘的渡口,梁錦奴忽然痛哭失聲:“娘,我好想他!”
梁月繡將她抱得更緊,嘴裡沒說話,心中卻道,那王衝也是個負心漢,早前身處逆境,不跟女兒聯絡也情有可原,可成了官人,都還沒遞來隻言片語,也不怪女兒灰了心。
“記得去年你在海棠樓,見著他離開時,就說過,他忘了你也好。現在你該對自己說,忘了他也好。”
勸解沒起一點作用,梁錦奴哭道:“女兒忘不掉,也不想忘,女兒要記一輩子!”
梁月鏽嘆氣,拍著她單薄的脊背,幽幽道:“娘也曾跟你一樣,心裡有個人,總忘不掉。不過……時間總能淡了這些。”
江水湍急而下,便如時光,一去不回頭。
海棠渡南面,王家宅院,就在王衝曾經調笑李銀月的後院裡,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各忙各的,兩張白皙如玉的臉頰上,眉目分毫不差,但眉目間所蘊的氣息卻迥然相異。
穿著素清孺裙的少女,專心致志地修剪著盆花,寧靜的氣息仿若畫上的仙子般出塵。而另一個套著紅黃豔紋褙子的少女,手裡撥拉著算盤珠子,嘴裡唸唸有詞,顯得靈動活潑。
“七月淨紙行純利是……七百三十二貫四百六十文,怎麼增速只有……六個百分點,比六月的增速少了兩個百分點!行裡的櫃頭是不是黑了我們的錢!現在的人啊,心都是怎麼長的!?”
帳目算下來,玉蓮生氣了,舉起算盤,蓬蓬砸著桌子。
香蓮頭也不回地教育著:“你啊,被衝哥哥那套東西搞暈了麼?那是增速,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