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示好,聽我傾訴苦衷,便鼓勵我將玉佩換成銀子,買來糧食救濟,由此落入他們的圈套,是我愚鈍。只是,清平……實在於心不忍,流民何其無辜,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只是想要入城求得庇護,卻被稱作‘刁民’,難道要在城外活活等死嗎?”
崔君裕從他說到流民開始,手上摺扇便一合,慢慢扣著桌面,細細傾聽。
越聽下去,眼色便逐漸暗沉下來,玩世不恭盡數褪去,神情竟有些發冷。
他拂袖起身,冷冷道:“起來!”
紀清平抬頭,愕然地看著他。
“我與翁主絕非以權壓人、目中無人之輩,何話不可好好說,非要行如此大禮?”崔君裕丟開摺扇,上前彎腰,親自將紀清平托起,沉聲問道:“紀兄所言,當真屬實?”
紀清平咬牙道:“僕之所言,絕無半點虛假。”
“好。”崔君裕轉過身來,看著謝映棠。
謝映棠偏頭瞧了瞧按捺不住的崔君裕,柳眉輕挑。
士族子弟中,她獨獨與崔君裕交情不錯,其中之一,便是崔君裕不拘小節的性情。
世人都說崔二郎放浪形骸,實則,此人酷愛遊山玩水,結交各方名士,收集奇珍異寶,絕無半絲士族的驕矜孤傲,在謝映棠眼底,方才是至情至性之人。
如今,崔君裕忍不得,她自然也不願忍。
謝映棠揚唇淺笑,緩聲問道:“郎君如今可否有空,帶我與崔郎一道出城看個究竟?”
紀清平眸子大亮,急忙道:“足下若是方便,自然可以!”
出洛陽城過鬱山腳下,荒僻無人之處便有一座破廟。
四下孤鳥絕跡,寒風瑟瑟,樹林沙沙聲不絕於耳,唯有日光透出一絲暖意。
謝映棠從謝族馬車上下來,身子靜立不動,任由紅杏取過披風給她罩上,妥帖地整理好襟前繫帶,目光卻慢慢掃過眼前荒涼破敗的廟宇。
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廟宇屋頂破敗,夜裡定然漏風漏雨,近來季春轉孟夏,雷雨陣陣,如何棲身避雨?
她念及此,轉頭看向剛剛從崔族馬車上下來的紀清平。
紀清平低聲咳了咳,啞聲道:“就是那座破廟,翁主與郎君且跟在在下身後,流民防備心強,怕誤傷了二位。”
崔君裕聽聞流民無糧食,出城時便命人買了一大袋糧食,此刻命人將糧食從馬車上搬了下來,慢慢抬進廟中。
謝映棠隨之進去。
廟中光線頗暗,雜草叢生,上方巨大的佛像已經破敗不堪,角落結了細密的蛛網,蛛網上還掛著雨後留下的水珠。
流民們蜷縮在一起,個個衣衫破敗,髮絲凌亂,面黃肌瘦。
有人渾身是傷,有人身帶殘疾,甚至有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兒。
謝映棠進來時,正看到一個男子將一塊已經乾硬的麥餅撕成了極小的許多塊,再一點一點分發了下去。
可這些餅根本無法充飢。
見到紀清平,其中幾人面露欣喜之色,待看見他身後衣著異於常人的謝映棠和崔君裕時,面上笑意陡然消失不見,紛紛露出戒備憎惡的神色。
謝映棠觸及他們不善的目光,心口如被堵死,喘不過氣來。
這些人……
她衣著鮮亮,居於高閣,而士族鐘鳴鼎食,爭相牟利,目之所及皆為風雅中事、權勢利益,而忘卻天下民生。
謝映棠垂下眼來。
紀清平對流民們解釋道:“這二位是我新結識的友人,帶了一些糧食過來,特地過來探望幫助你們的。”
那些流民依舊戒備地盯著他們。
有人狠狠呸了一聲,“這些富貴人家,哪有那麼好心!若當真有心救助我們,三娘豈會被那些當兵的活活打死?”
“就是。”有人恨道:“我看,這糧食都有毒!想要毒死我們一了百了!”
“朝廷何時管過我們?”
“這些人好狠毒的心啊!”
聲聲指責咒罵,字字誅心。
謝映棠的心驟然一沉,身子微微一晃。
紅杏連忙攙住她,低聲喚道:“小娘子……”
謝映棠慢慢推開她,緩緩走到那些糧食麵前,命人將糧食開啟。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動,眾人的目光便隨之被吸引過去。
只見謝映棠從袋中拿了一張麵餅,小口微張,正要一口咬下。
“小娘子!”紅杏不由得失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