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忍不住直笑,手掌撫了撫她的髮絲。
“夏蟲不可語冰。”
這話嬴妲聽懂了,眼珠滾圓,仰著腦袋瞪他,瞪得非常收斂不著痕跡。
“我說的,是平昌久居中原,擁踞地利之勢,以為崤函之固,如金湯堅不可摧。帝王高枕,朝臣無憂,若干年,一直是一副不思進取之態。達官顯貴貪佔土地,耗盡物資,如今所見,表面風流罷了。整個卞朝,即便英明如武帝宣帝,都不曾阻止士族專權自固,腐爛揮霍,遲早,這些是有耗乾耗空之日的。當貴族得不到滿足,便會取盡錙銖於民,侵蝕根本。皇室無為,這是不思變通,取死之道。”
這時身旁一位洞簫吹徹悲涼的文士走了過來,“兄臺高見,確實如此。”
說罷又連連嘆息三聲,走下水榭去了,不忍再聽。
嬴妲便靜靜地望著那人背影。
她其實知道,至今仍有許多人對卞朝抱有希冀和懷念。
但作為公主,在王朝沒落之時,她也敏感地察覺到,真的,真的迴天無力了。
蕭弋舟將她臉頰上的嫩肉捏了把,隔著薄紗也被捏得疼痛泛紅,她呼痛,要摘下面紗與他理論,好容易出趟門,裡三層外三層把人裹得像粽子!
她嬌憨薄慍之色甚是可喜,蕭弋舟忍著唇角上揚,別過了頭去,將霧茫茫被太陽曬得漸漸露出素顏的水面環顧去,雙掌扶住了圍欄。
水面上風大,風乾冷颳得人臉疼,嬴妲往面紗裡蹭著,毛絨絨的腦袋露在外邊,一雙眼偷覷著他一眨一眨的。
蕭煜他們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此時也走到了迴廊上。
嬴妲道:“這裡看夠了,咱們走吧。”
他回頭,“定都平昌,是陳湛最錯的一步棋。”
嬴妲水眸動了下,似乎不想聽到這些話,因為身旁還三三兩兩有人走來,蕭弋舟卻又道:“倘若西綏舉兵入中原,必先擾都城。”
這話說得令人心驚肉跳,嬴妲怔住,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瞟去,幸得無人在意,也無人聽見,這種亂世還沒徹底平定下來,到處都是妄議時政的文士騷人,百姓都已見怪不怪了。
蕭弋舟將嬴妲的手牽住往另一側走去。
迴廊另一頭同南湖另一側岸上,那邊有常綠的碧樹,長堤一橫如青綠之中一點飛白。
嬴妲的心怦怦亂跳。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些,但所要表達的意思,不僅在言語之外。他是在抒發心中抱負麼?
嬴妲瞭解蕭弋舟的宏圖之志,當年才不敢妄言將他拘住。
但她也只是以為,將來他會橫掃北漠,將北漠版圖納入西綏,未曾想過,他或許還有吞併中原之心。
西綏地域之廣,猶如海川,人煙之盛,猶如砂礫。舉兵南下,憑蕭弋舟的軍事才幹,即便最後平不了中原,總能如夏侯孝之流爭得一席之地的。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又抬起頭望向蕭弋舟。
如果他真要如此做呢,他真要取了天下呢,她,表兄他們都要與他為敵麼?
蕭煜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等倆人上岸,他對身後人低聲吩咐了些事宜,他們折身走了,蕭煜則又提劍隨他們走上堤岸。
走著走著,嬴妲覺得冬意侵體,有些冷了。
蕭弋舟要解披風,嬴妲將他手背捏了捏,“公子衣裳也穿得不多,自己披著才好,彆著涼了。”
蕭弋舟微笑。
身後蕭煜走上前來,一門心思要表現,立即便解了自己的披風要給嬴妲罩上。
登時蕭弋舟臉上的笑容便坍裂了,嬴妲往他懷裡躲過去,將蕭煜好心好意遞過來的錦紋披風推回去,蕭煜一愣,世子懷裡的姑娘鑽出來,嘴唇一張一翕的,軟紅嬌媚。
“我不要別的男人穿過的。”
蕭煜呆住了。
蕭弋舟舒坦了,哈哈一笑,心滿意足地攬著嬴妲往前走去。
蕭煜窘迫地跺了下腳。
*
逛完南湖,蕭弋舟又讓馬車繞城走了一圈,馬車走得極慢,嬴妲始終便睜著水靈圓潤的大眼睛,望著窗外,像個不諳世事的稚子。
天色漸暗,到了赴約宜陽縣主的時辰了,蕭弋舟讓馬車停在幽靜處,看著懷裡的人,道:“你不去麼?”
嬴妲小聲道:“腹痛。”
“怎麼了?”
他皺眉,俯下身,大掌按住她的緊緊捂住的腹部揉按,嬴妲痛得花容失色,嬌態婉轉橫陳,猶猶豫豫似不好意思告訴他